《鬼女阿来》阿兰

2、第二章 “承”

　　青年很后悔，因为和朋友打赌而在晚上进入了深山。

　　“如果能采来满月花，就算你赢好了。”在比试胆量的赌约中，朋友这样说。其实自己也很清楚，所谓胆量的测试只是那些人欺负自己的新花样罢了。但自己想要得到尊重和认可，想要做别人不敢做和做不到的事，所以才会真的在晚上出发，来到满月山，只要能采到一株只在满月山上生长的满月花，自己一定可以在那些人面前扬眉吐气的。

　　但现在青年却真的后悔了，什么样的尊严也比不上性命来的更重要。本来在登上山后一直向东北的方向走，山的东北边长着很多这样的小花。可是今天在登山后却一朵也没有看见，正在迷惑自己是不是真的迷路的时候，青年看见了。——自己从幼时起就听过了无数次的故事的开头。那一丛如无名墓碑一样分布的，开着娇艳花朵的桃树丛。

　　村里的老人们常会讲这样一个故事……

　　——在满月山的夜里，会出现盛开的桃树丛，绝对不能碰触，不能穿越，否则会被拖进鬼住的村庄，那里面住着吃人的鬼。

　　这个故事附近几个村庄的人们都知道，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故事，或许别的人可以把它当故事来听吧，但对于青年来说，那是比起自尊还要更重要的，印在身体中和血液中的憎恨和恐怖。青年的身体已经僵住了，明明自幼时起就被一再的告知不可在黄昏之后接近这座山，却还是因为自己一时的的意气用事犯下了错误。这座山在白昼时自己不知来过多少次，即使在不辨东西的树林最深处，自己也不需要靠外物来辨识道路，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真的看到，那如乱葬山岗一样的桃树丛。

　　僵硬的身体开始打颤，进而冷汗直流。这已经不是有没有胆量，会不会被嘲笑的问题了。一定要离开，马上离开。青年的大脑给自己下达了就目前的处境来说最正确的命令。但僵硬的身体却迟迟没能接收到这个信息。

　　忽然身体传来了一阵震动，是因为恐惧？还是其它的原因？青年极为狼狈的跌坐在地上，不过也幸好如此，因为太多的恐惧而动弹不得的身体终于又能行动了，青年找回了对身体的主控权，慢慢的抬起了头。

　　看到了，散发着银白色光芒的美丽满月。

　　——在鬼的村庄正中的天空，挂着永不落下的满月。白天时如玉璧的圆盘一样美丽，夜晚则散发出皎洁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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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静静的坐着，看着围绕在自己身边跳舞的——鬼。

　　并没有如传说中一样，立刻就被鬼抓来吃掉，撕碎身体、咬断血管、嚼食骨头……

　　当青年从昏迷中醒来时，看到的是正在围绕自己跳舞的——鬼。

　　嘴里突出的牙齿短而尖细，头上是同样短而尖细的独角，虽然脸孔并不是如同佛寺里的塑像一般的狰狞，但那确实是鬼。

　　苍老而满布着皱纹的脸，那样的面孔，比起村里最老的老人来还要不知衰老多少倍，脸孔上虽然泛着微笑，嘴里却咕哝着如同诅咒般的音节，那头上的独角，在月光的映衬下竟泛起了淡淡的光芒。鬼婆婆们手舞足蹈着，动作缓慢而笨拙，紧紧着盯着青年，面带微笑的，跳着舞。

　　那浮在脸上的微笑，是因为抓到猎物而高兴吗？

　　那听不懂的语言，是在庆幸和互相道贺吧。

　　所以围着自已跳舞，围着自己走动，因为自己是隔了很久而再次出现的食物吗？

　　自己决不想和鬼有任何牵扯。很久以前，村长家里的儿子在山里走失了，为了寻找爱子，村长发动了村里所有的人上山去找。然而那个本来应该娶地主家的女儿，继承村长位置的男人始终没有被找到，于是大家都说，他被山里的鬼吃掉了。

　　村长夫妻在心伤爱子失踪之下双双过世，村里的人们也渐渐的遗忘了他，所有人的生活都恢复了平静，只会偶尔在茶余饭后叹息着提起故事中那个被鬼吃掉的男人。

　　然而事隔30多年，男人竟然再次出现了，慌张的从山里跑出来，说自己在山中迷路了。但是再纯朴的村人也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理由。当年与其订下婚约的女子，如今在为孙女准备婚事；男人的童年玩伴，也都变成了老人，可是男人还和走失时一样年轻，就如当年走失时的样貌一般，毫无改变。在鬼的村庄，永不落下的满月每天夜里都会一次又一次的发出光芒，在男人进山的一年里，伴随着365次满月的光辉，人类的世界已经过了三十年。

　　男人的故事使得小村庄沸腾了，人们同情他，但更加猜疑他，在村民的心里，过了三十年却完全没有改变容颜的男人，说不定也已经变成了鬼的伙伴。

　　有权势的父母都逝世了，有婚约的女人也嫁人了，村长的位置、自家的房屋和田产都被从来没有听过的所谓的远亲霸占了，曾经亲近的朋友更是想也不想的就拒绝收留自己。男人从入山前天之娇子的地位，一落至连乞丐都不如的地步。受尽别人的冷落与驱赶，最后娶了个病癫的乞婆，生下的孩子也被当作鬼孩子一般受人厌恶。

　　所以自己决不想和鬼有任何的牵扯。

　　因为祖父的原因，从小被同龄的孩子欺负，被人往身上扔石子，被人骂是鬼孩子。被村长的家的孩子任意指使侮辱，明明那个位置本该是祖父的，然后传给父亲，传给自己。就像祖父的口头禅一样“这一切，都是鬼害的。”

　　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痛苦，自己所遭遇的一切苦难，都是鬼害的。

　　如今更步上祖父的后尘，被鬼抓住，困在这无法离开的鬼的村庄。因为祖父逃掉了，就要用我代替吗？最终还是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吗？这一切就像是鬼的诅咒一样，一次再一次的和鬼扯上关系到，被鬼盯上的——家族的血脉。

　　青年曾试过逃离这里，但是一次次迷失在树林中，最终的出路只会重新回到鬼的村庄，想用星辰来辩认方向，但抬起头却只能看到永远挂在中天的满月，最重要的是在鬼的村庄周围环绕的不辩东西的森林中，那一丛作为异域的出入口，联接着人类世界的桃树丛，再也没有出现过。

　　鬼依然在跳舞，笑容更加的灿烂，外露的尖牙，闪着寒光。

　　青年被困在这里已经数日，不明所以的看着每日欢歌起舞的鬼婆婆们，每天的衣食和起居也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但是只要看到那一张张苍老的脸庞和尖牙，听到那如诅咒一样的章节，这比起立刻来临的死亡更加的让人心中充斥着寒意，整日在绝望和恐惧以及仅存的一点生还希望中挣扎。

　　即使一次次的逃离都以失败告终，即使看着鬼外露的尖牙和头上的独角，就明白自己迟早要失去性命。但现在自己还活着，就无法抑制的生出了可以存活下去，逃离这里的希望。因为……

　　青年看向坐在一边，默默织布的少女。

　　祖父从未向外人提起过，只在每次喝醉时才喃喃自语的名字——阿来。将祖父救出鬼域，却没有一起离开的恋人。“最后的最后，阿来自己选择了留在鬼的村庄。”仅有一次，祖父对自己说过。

　　被鬼养大的女儿，虽然终日缄口不言，但确实曾听到舞蹈的鬼说过“女儿”这个人类的词汇。人类的祖父已经如果还活着，应该有八十多岁了，然后无论是村庄中的鬼还是阿来，似乎仍然是祖父故事中的模样。因此……如果是阿来，一定会帮助自己逃走吧，爱上了祖父而将恋人送离鬼域的少女，也一定会帮助自己逃离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