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短篇|巨伯高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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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日渐消去，天气逐渐转暖，却不是暖得可以褪下冬衣。
闫郡内成片的柳树已抽芽，随风瑟瑟，如淡绿色薄烟浮动，悦人耳目，叫人可喜。
走在街上，无人不喊我一声义士。我苦笑，人人道我为义士，却不知内有多少讽刺。
止步而立，折下一段柳枝，心中苦涩，回忆翻涌。
那年冬，他寄信给我，称他那日与我一别后思念成疾，业已病重，不可下榻。
我看完信后不禁黯然叹气，这个傻子，执念太深了。
他希望我去见他一面。我想也好，他的病因我而起，念及昔日情分，若不去则是有违道义。
我连夜乘骑赶去，当天色微亮时，我到了埕郡。
入室，满屋药香。见到他时触目惊心，人已经病的不成样了，骨瘦如柴，面色与唇色发白，眼窝深陷，止不住咳嗽。看着正值青年的他，却显出这一副不久人世的样子，不禁心寒，生出怜悯。
“你果真来了。”他勉强着撑起身子，对着我强颜欢笑。
他如何笑得出来！我心被这笑刺痛，眼眶湿红，连忙背过身子，不让他看见我这副丑态。
“巨伯，你可不可以转过身子，让我好生看看你。”他在哀求我，声音失去了气力却强撑地精神。
我轻叹口气，坐在他榻边：“傻子，你又是何苦。”何苦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值得吗？
他看着我，眸中盛着无法言喻的我看不懂的东西。他的眼睛，是唯一有神采的。记得当年初次与他相遇，那双眼睛让我印象深刻，那么清澈那么明亮。
我年少贪玩，决心征服烈性宝马，不料才骑出半里地就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折了腿。等到太阳快落山，我身边驶来一辆马车，那帘子拉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只是惊鸿一瞥那帘子就拉上了。随后车夫将我抱上马车。
马车内，他问：“你叫什么？”
“荀巨伯。”
他问：“家住哪儿？”
“闫郡。”
“我家在埕郡，正好与你顺路。”
我感激道：“哦。如此甚好，有劳公子了。”
“对了，你这伤是怎么来的？”他盯着我的腿看。
“骑马摔的。”我有点尴尬，自知口无遮拦，毕竟从马背上摔下来不是光彩的事，便急忙道，“你可千万别和人家说。”
他顿了顿，然后抿唇轻笑：“不说便是。”
……
他的目光长长停留在我身上，不发一言。就如同我们初见时那般。
“你怨我？”他的目光让我心痛地喘不过气。
他摇头，轻轻笑着：“不怨你。小时候与你第一次相遇我便对你有不一样的感觉，那日与你再次相遇，我就知道是老天带我不薄。我日夜思念的人啊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了，这难道不是缘分么？是命让我们相遇的啊。这次你能够来见我，不也是命么？”
我握住他那双冰冷的手，压下心底的痛感，出声道：“傻子。”
他轻轻咳嗽，顺了口气，沙哑着声音说：“如何能够。花灯节上，我们再次相遇，我对你诉说爱慕，可你对我的爱慕不屑一顾。你说你怕天下人耻笑，你说我这是有违纲常伦理。可是我再跟你说一遍，像当初那样再说一遍，我不怕！我从来不怕。因为你是我的勇气，因为是你我才敢说出爱慕。你当初说如果我为了你跳进水里，你可能会考虑一下。我从来知道，你想让我自动退出，让我知难而退。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有一点希望我就会争取，尽管我知道那是多渺茫。冬夜啊，多冷的天，水里也是刺骨的冷，我都冻得快没知觉了，可是就算到了最后一刻我也从来没有悔过。我不会怨你。就算我醒了不见你的身影我也不怨你。我知道，你只是害怕罢了，你害怕自己会爱上我……”
他止不住咳嗽起来，眉头紧紧皱起，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却不见丝毫好转。眼见他咳出一口血，我心如刀绞，我害怕极了，我几乎咆哮着叫仆人。
一个仆人慌慌张张跌撞地跑进来：“大事不好了，胡人攻打埕郡了！公子快逃！”
“你快走吧！反正我是将死之人不用管我。你死了我舍不得！”他用尽了力气道，末了推了我一把。
我一把抱住他，将他的头枕在我怀里，眼泪簌簌而下：“当年我丢下你，现在又怎得放手。你为我承受了多少！够了，真的够了！我荀巨伯何德何能。”
“你还不明白吗，我比爱我还要爱你。你的命比我的重要。”他轻轻摇头，眸中含泪。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执拗地抱紧他，他的身体冰凉，像随时要断气一般。
“你总说我是傻子，现在你比我傻。”他闭上眼，眼泪流下来。
那一刻起，我认清了我的心，我是爱他的！如果我能早点认清自己，我没有拒绝他，事情应该不是这样了吧！我真是个瞎子！
怀里的他安静地连呼吸都微弱了，他的身体彻底凉了，他彻底离开我了。
我的心死了。
胡人已经入城，街上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散着血腥味。
我抱着他，踏过着一具具尸体，来到胡人的兵队前。
为首骑马的胡人冲着我叫嚷：“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
我空洞地望着前方：“此乃吾妻，妻死，夫随。”
胡人大笑：“如此痴人，岂不成全邪？”
我将脸贴在他脸上，十指相扣着他的，十几只箭一并射向我，一点都不痛。心已死，何来痛？我呕出一大摊血，眼前一片红。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一定要等我……
可能真的是命，他不让我死，我没死成。
醒来后是在闫郡的家里，胡人已被赶出埕郡，而我则被称为义士。
不知谁谣言弄出个巨伯高谊的故事，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故事是怎样的。而我也没办法再开口。每一次回忆都让我心痛，有时候痛的要死过去。
我的心死了，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么？
我捂着胸口，忍着钝钝的疼痛，丢下那根柳枝。
春天来了呢。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短篇|巨伯高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