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七色》偷闲

6、013-014

　　013

　　富兰克林领命‘提’款去了。

　　空荡昏暗的建筑内，只剩下佳妮特和库洛洛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有点尴尬。

　　库洛洛将书揣入大衣内袋，忽然走向佳妮特。

　　危险的感觉凸显，佳妮特猛地退到楼梯下的阴影中——可还没等她准备好‘磁力’，库洛洛却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大波斯菊。
　　“佳妮特刚到流星街不久吧。”捡起一支，库洛洛继续一支支收集起。

　　没有回答——发现这一点的人很多，并不足以让佳妮特吃惊。只是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即使他看起来如浮云一般平和，但是……不知是直觉还是什么的，只要对上他的视线，便本能般地紧张起来。

　　将一支支大波斯菊整齐束起，递上花束，库洛洛走向佳妮特。
　　“给，你的花。相当稀有呢，在流星街。”
　　是的，那景象，何止稀有。

　　佳妮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却在捧回白花的一瞬间，被男子挽过臂弯，拉出阴影——

　　“可惜这附近没有咖啡厅，我们只好随便坐着聊了。”库洛洛在佳妮特腰上顺势轻推，将她引导到阳光下的石台，佳妮特之前坐着的地方。

　　发现自己被牵着走，佳妮特却只得坐过去。温暖的手碰上身体的一瞬间，莫名忘记了反抗，如此轻易地失了先机。

　　“说起来，之前佳妮特小姐似乎在想什么伤心事……”坐下后，库洛洛挑起了话题。

　　佳妮特静静看着手中的白花。

　　“抱歉……这个问题冒犯了。哦……说点什么好呢？”
　　食指触在唇上，库洛洛好像是猜测午餐菜谱的学生。

　　似乎是不得不聊了。为了避免不得不编谎话的情况，佳妮特决定自己来引导话题。
　　“……基路伯是个什么样的人？”

　　“恩？佳妮特小姐对这本书有兴趣？”

　　“翻了几页。以为是童话来的……”

　　“呵……”库洛洛轻声一笑，“流星街的人可不怎么擅长写童话。”

　　“作者是流星街人？”佳妮特大概理解了。

　　库洛洛微笑着点点头：“恩。而且还是来自特殊区域的。说起来，佳妮特小姐喜欢童话？奇怪的爱好呢。”

　　居然被花740万买那种变态书的怪人说奇怪——佳妮特白眼扫向库洛洛：“跟鲁西鲁先生的兴趣相比，应该不算奇怪了。”

　　“叫库洛洛就行了。”被白眼者开朗地说，“那本书是朋友推荐的。据说将艺术与活体改造的融合上升到一个新的领域。但是我对于其中‘创神论’的部分更感兴趣。”

　　完全无法想象常规艺术是如何与‘活体改造’融合的。同样，对‘创神论’也完全没概念。但取舍之下，佳妮特决定将话题引向后者。
　　“‘创神论’？”

　　没有立刻回答，库洛洛温和地注视了佳妮特两秒，忽然问道：“佳妮特小姐相信神灵的存在吗？”

　　神灵——太阳之神，绿树之神，大地之神——被窟卢塔所念祷，所信仰，所爱着的神灵们——
　　在哪儿……

　　“佳妮特小姐？”

　　回过神来，佳妮特低头看着手中的花，轻轻说道：“我曾经相信每一朵花上都有一个神灵。”

　　库洛洛没说话，专注听着。

　　“或许应该说是精灵。人因为有灵魂而有生命。那么开放的花朵也应该有灵。但花朵那样的弱，一揉，就碎了……所以那应该是很弱的精灵吧。”
　　停顿下来，佳妮特抬起头，看着壁窗外的天空——
　　“太阳光耀灼热，绿树生生不息，大地宽广无限，如果其中有灵，那必定是强大的神灵。”
　　一边说着，佳妮特站了起来，伸出还沾着血迹的右手，让阳光照在手上——
　　“可是太阳带走光芒，绿树燃起火焰，大地吮吸鲜血……
　　或许它们太强大了，强大到无视悲恸与灾厄。
　　如果那样的话，相不相信又有什么差别呢。”

　　佳妮特猛然意识到，她正在对这个让她感觉到危险的陌生男子说她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话！——可是出口的话却收不回来。
　　低头，却看到库洛洛若有所思地捂着嘴。

　　“鲁西鲁先生相信神灵吗？”她企图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

　　“叫库洛洛吧。”

　　“……库洛洛。”

　　站起身，把手揣入衣袋，微微歪着头，库洛洛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人们所记得的神灵是应需而伪造的，为人所遗忘的神灵又以什么证明自身的存在？我本来相信只有这二种。不过——”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用手捂着嘴——
　　“佳妮特小姐的神灵与人所共知的不太一样。以自然作为依附存在而又正被遗忘的神灵嘛……”
　　“大概能永久地作为人类哭号的对象吧。”他随性地笑着说。
　　能，而且只能。
　　“在流星街中没有信仰的人可是少数，这点上我们挺像呢。”

　　这个佳妮特是知道的。流星街中随处可见十字形的标志物，条件稍好的街区大多有破旧的教堂，4号街的住宅区内似乎还有座规模颇大的。甚至小滴也是一个信徒，只是她虽然可以完美背诵‘圣典’及‘教义’之类的东西，却说不清自己信仰的究竟是什么宗教。
　　“为什么宗教能在流星街盛行？这里才是真正不会有神灵的地方，不是吗？”
　　至少自己没有在这里看过神灵的影子——

　　库洛洛耸耸肩：“据说跟很久以前，这里被隔离种族的信仰有关。但是要我说嘛，越是痛苦多的地方，人们越是喜欢追捧神灵。这点无论是以前或现在，外面或流星街内都没什么差别。”

　　“SO……”
　　一愣，佳妮特避开了库洛洛的视线——她发现，自己潜移默化的，竟对这个男人的话产生了认同感。那双漆黑的瞳孔，好像在一点点深入她的灵魂，企图从里面挖掘什么……

　　忽然发现有人靠近——是叫富兰克林的大个子。

　　“钱准备好了。740万。”富兰克林提来两个黑皮箱。

　　钱货两清后，库洛洛打算离开了。
　　“看来是时候告别了。和你谈话很愉快，期待我们能再见，佳妮特小姐。”他依旧是礼貌地点头，转身离开。

　　佳妮特看到他背后有个巨大的逆十字，诡异而彰显着什么。
　　“奇怪的男人……”

　　014

　　小滴直到最后都没有回来——在踏上揍敌克家飞行船的前一秒，佳妮特想着。

　　飞行船停在试炼之门前，白衣人一个个推门而入，黑色大门在背后发出沉闷的巨响，一瞬间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里的世界一片翠绿，这让习惯了铁锈红与土黄的佳妮特步伐轻快起来。
　　换下了面具和白袍，穿上揍敌克家的女仆装。佳妮特混在十一个表情僵硬的十几岁女孩中，开始了她在揍敌克的日子。

　　第一天，她们被宣告了规则。

　　“这一位是伊尔迷少爷，是你们的主人之一。他将限制你们的念，直到训练结束。”管家梧桐不附带感情的语气在管家室中回荡。

　　流星街的人是懂得反抗的，尤其是对‘规则’还不够了解的时候，以及自己的牙齿受到威胁时。

　　“为……”
　　女孩的声音刚刚响起便消隐了，被刀刃刺入□□的声音所取代。

　　“在主人面前，不要忘了谦卑。”梧桐用平静的声音提醒着血泊中的尸体。

　　“伊路米少爷，请您说明为什么……”
　　刀刃的破空声打断了话语，但这次的女孩早有准备。她手中聚出念刃，挡住了后方管家刺来的白刃，随机反刺回去。
　　“嗖——”转瞬即逝的飞刀声，溅起一片血花。
　　梧桐放下手，笔直站好，毫无波澜的声音再度响起——
　　“质疑主人的意图，并不是仆人的工作。”

　　于是，没有人说话了。

　　梧桐退到一边，恭敬地鞠躬说道：“伊路米少爷，麻烦您了。”

　　白皙的青年一直站在一侧，身姿僵硬，只有一头披肩的星华灿发，随着微风丝丝飘摇。他走到第一个女孩前，抬头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女孩似乎毫无知觉。而后，青年又走向下一个女孩。
　　当他走到佳妮特面前时，佳妮特微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一汪漆黑的死水。
　　佳妮特忽然想到了试炼之门。
　　他伸出手，温凉的手掌擦过脖颈，近乎温柔地触在发上。
　　只觉得脑后微微一麻，缠的流动，停滞了。
　　念被定格在了缠的瞬间，无法流动，无法爆发，就好像那人木然的脸。

　　揍敌克家的第一天，佳妮特记住了三件事——
　　主人，服从，以及那双黑色铁门般的眼瞳。

　　第二天，天空一片灰暗，淅沥的小雨让翠绿变成死灰。

　　管家室的后面，有个百米长的室外游泳池。佳妮特跟其余八个女孩子一起整齐沉默地站在池边，今天早晨，她们被命令穿着贴身衣服到水池边集合。
　　看着一个高壮的管家，将一车皮的冰块倾泻入游泳池的水中，佳妮特有种非常恐怖的预感。

　　池水微微溢出来，浸湿了佳妮特的脚。她浑身打了个冷战，好冰。

　　冰块倒完了。二十余名面无表情的管家与佣人，分别拿着一只金属船桨，走到游泳池的两侧，等距站好。梧桐远远地背手站在泳池的另一端。他的双眼藏在反光的镜片后，冷雨之中，他的声音也格外冷漠。
　　“你们可能会成为主人们的贴身女仆。你们的生命和意志都是为服务主人而存在的，不要忘了这一点。”
　　微微停顿后，他下了命令：“游过来。”

　　九个孩子没有迟疑，麻木地走向水中，一边甩脱了鞋子。

　　她们□□的小腿踏入水中——每个人都一顿，有两个年纪小的甚至轻声叫了出来。
　　冰！冷！会死！
　　在零度的水里游一百米可能会死！不游一定会死！
　　恐惧从冰水中渗透体内，钻入骨髓。

　　池水很深，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走进去，没几步便踏不到底了。

　　佳妮特稍微落后了。每一寸浸入水中的皮肤，都好像在被无数的牙齿撕咬一般。当全身都浸没在水中时，她的思维似乎跟着热量一起被夺走了，只能麻木地跟着其他女孩一起向前扑腾。

　　很快的，手脚便失去感觉，仅仅机械地打水。
　　冰水带着冰渣溅到眼睛里，佳妮特几乎睁不开眼睛。水面与冰块在动荡的微细视野内摇摆，水下的世界仿佛幽黑的冰窟地狱，当这景色不再摇晃时，自己便被吸进去。
　　鼻子和嘴也麻木了，呼吸困难。佳妮特呛了一口，她听到自己的咳嗽声中带着哭腔。
　　颤抖的呼吸声，别人和自己的，竟都是如此绝望。

　　“你为主人的命令而生，为主人的安全而死。”
　　冰冷的声音忽然从极近的地方响起。佳妮特偏头一瞥——
　　一道黑影猛烈地劈下，血珠喷了她一脸。旁边的女孩惨叫着被打入水中，肩背上明显地凹陷下去。
　　岸上的西装管家，离她只有两米。他再度高举起沾着血的金属船桨，与所有的管家一样——
　　他们整齐地高举着船桨，整齐地念诵着话语，整齐地劈砍她们！

　　“你为主人的命令而生，为主人的安全而死。”
　　声音再度响起，佳妮特猛吸一口扎入水中。她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打在腰上，一口鲜血带着气泡搅浑了她的视野。
　　佳妮特觉得自己断掉了。
　　那个在第一击中被劈的血肉模糊的女孩出现在她眼前，她的眼睛大大的，嘴巴也大大的，流着血。
　　佳妮特看到了地狱的前景。

　　猛地用力，她蹬在浮尸上，窜到泳池中部。
　　她还能动，所以她拼命地划着，蹬着。

　　“你为主人的命令而生，为主人的安全而死。”
　　丧钟般的和声响起，然后是船桨落下血肉飞起。女孩们的惨叫响彻在天地间，淹没了雨声与风声。腥风血雨与冰碴肉渣在哭号声中飞溅融合，挣扎的手脚与粘血的金属交织起伏，一张张恐惧痛苦的脸，或苍白，或血红。

　　“你为主人的命令而生，为主人的安全而死。”
　　“你为主人的命令而生，为主人的安全而死。”
　　“你为主人的命令而生，为主人的安全而死。”
　　………………
　　桨起桨落，血花四溅，惨叫声渐渐稀零。
　　血池中，冰块渐渐少了，尸体却多了。

　　佳妮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她只能拼命挣扎，本能地用尸体或活人挡住劈来的船桨，疯狂地拨水。耳边的声音模糊了，只剩下她自己颤抖断续的呼吸声清晰无比。

　　又过了几分钟，惨叫声终于被幽深的冰水吞没，只剩下那丧钟般的话语一遍遍吟诵。
　　佳妮特仍旧机械般地划着，一下，一下，在冰冷的血池之中。

　　“你为何而生。”忽然冰冷的声音侵入她的脑海。
　　对于最后一个游到的女孩，梧桐程序般地问道，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桨。

　　大脑和嘴唇都彻底冰结了。佳妮特仅仅只能在指尖碰到岸壁的一瞬间，条件反射地伸长手想要抓住。

　　桨打下来，半截胳膊瞬间被击飞。
　　身体猛地扯入水中，呛入肺里的冰水与右臂传来的剧痛狠狠地激了她一下。
　　猛咳着浮出来——

　　“你为何而生。”平静的声音如同钟一般准确平板地响着。
　　佳妮特瞥见了那高举的桨。

　　“啊……唔……”

　　重击，再度被打入水下，血水和气泡喷涌出来。周围红色的水又更加红了。
　　挣扎出水面，佳妮特竭力张着嘴，颤抖麻木的嘴与声带却组不成连贯的语句。
　　“啊……叉……”

　　“你为何而生。”

　　“偿……偿——”

　　桨，再度劈下——劈到了，却抬不起来。
　　梧桐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面孔，出现了一丝惊讶。

　　眼前的女孩犹如地狱的恶鬼，血肉模糊的身体，仅剩的那只手与残臂紧紧夹着劈入她肩膀的桨。圆睁的眼睛，满布着红血丝，散发着血色的微光。
　　“你为何而生。”梧桐又问了一遍。

　　“偿……偿命……偿命！”女孩的声音由嘶哑，终于连贯。

　　皱了皱眉，梧桐想把桨抽回来，却惊讶地发现抽不动。
　　“你为何而生。”

　　“偿命！——偿命！！——偿命————”
　　终于，那哀号变得震耳欲聋，响彻在枯枯戮的山巅上，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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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2009/4/4
补：2009/4/4
修改标题：2009/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