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雩记（女尊）》血叶

91、第十五章 缘悭一面

　　十一月十六，小寒。

　　午后下起了大雪，暗卫阁就在禁卫府地下，原本还有很多人的，但现在只剩一个，其他人都被派去辰瑾岛执行屠杀任务了。留守的尹晗接到天师指令，前往天师阁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在阁内，他见到了最讨厌的人——苏玦，那个有事没事就跑到暗卫阁打生死架的怪物，那个毫不念旧杀了半瘫小一的恶鬼。

　　苏玦打扮成暗卫的样子，隐藏气息后就离开了天师阁。

　　而尹晗则脱下这身穿了十二年的暗卫装束，赤身躺进药浴中。香甜的药水灌进口鼻，尹晗突然忆起，那个傍晚，六岁的太女编了个花环给他戴上，认真地将他任命为将来要一生保护她的禁卫队长。可惜，他最终还是成为了暗卫队长。

　　“咚！”

　　玥澜殿内，被识破的苏玦用毒针把梦之澜毒倒，当着清醒却无法动弹的贵君面前把他好看的一对膝盖生生剜下。

　　“有种，都没叫出来。”苏玦夸赞道。

　　梦之澜满头冷汗，脸色惨白，下唇咬出一排深深的齿印：“殿里的人……”

　　“都死了，一刀封喉，没有痛苦。”苏玦在梦之澜晃着滴血的小刀，“下一步，你说剜哪里？”

　　“剜你的眼睛，”梦之澜倒吸口凉气，“帮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瞎子。”

　　苏玦一点也没有生气，他拿刀尖抵在梦之澜好看的脸蛋上：“那位大人说了，不能动你的脸，至于剩下的地方，随我处置。”

　　“天师吗？他杀我，有何意义？刺激女帝吗？呵呵，那他就想错了。”梦之澜笑道，“女帝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

　　苏玦摇了摇头：“依在下拙见，天师杀你，且不想留你全尸，纯粹是因为嫉妒。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情绪失控，说起来还得感谢一下你。”

　　梦之澜低头，脑中开始飞速思考天师可能的身份。

　　“别想了，”苏玦拉起他的头，“我要继续下刀了，梦贵君，你这么好看的人，大叫起来可就不美了。”

　　“呃！”

　　苏玦一刀一刀慢慢割，梦之澜也是硬气，全程都没叫一声，至少后半程他想叫也叫不出来了。

　　等苏玦办完事回到天师阁的时候，天师已经换好了新身体。

　　“这次倒挺快，是因为尹晗的身体比肖昊健实吗？”苏玦脱掉暗卫服，换上紫棠色的衣裳。

　　杜琛正在给天师擦干身体，听到这话，怼了一句：“你身体不是更健实，怎么不肯换啊？”

　　苏玦冷笑着回道：“我身体健实，你要不要亲自试试？”

　　“你混蛋！”杜琛忍不住高了声音。

　　“我是说比个剑，你想到那里去了？”

　　“你！”

　　“够了！”天师出声，音调低哑破碎，却足够让两人都安静下来，“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咳咳！”

　　“您没事吧？”言公端上一直温着的药汤，关切问道。

　　“没事。”天师喝下药汤，嗓子瞬间好了很多，“尹晗的身体很理想，再过三天，我便可自由行动。”

　　“那就好。”言公接过空碗放在一边，拿出一个木匣打开，“前天是您生日，云兮小姐出宫放的纸船我已派人捞了回来，全都在这里。”

　　天师拿出一只纸船，宠溺地笑道：“还是折得这么糟糕。睿儿，去放在我的床头。”

　　“是。”

　　“说实话，”苏玦突然开口，“这场景真的很诡异，特别是你叫言公睿儿的时候，虽然他真的是你养大的。”

　　“你也是我养大的。”天师对苏玦说。

　　苏玦抬高双手表示放弃继续抬杠。

　　“谁！”杜琛警惕地看向门外突然出现的黑影，没有任何杀气，就十分突兀地出现在那里。

　　昊天镜镜框上的水流图案发出流光，天师起身，套上外衣：“我去见个前辈，你们都待在这里，不许跟来，不许偷听。”

　　“是。”三人应道。

　　天师打开门，那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于是他便跟着下了楼，来到天师阁后院。这里种满了花，四季都不会凋谢。天师蹲下身子清理掉一部分花上的积雪，可光是这个动作，就让他手指如刀割般疼痛。夺舍次数越多，天道对他的反噬就越频繁和强烈。他捂着手缓缓起身，很快就熟悉了这种程度的疼痛。

　　“你用夺舍之法活了多久？”那人问道。

　　“从第一次夺舍算起，一百八十八年。”天师回答。

　　“痛苦吗？”

　　天师指向小路尽头，那里黑黑的看不清，依稀有个四方架子的模样：“那里一共有一百八十七朵晶石花，我每年生日会炼出一朵。其实我尝试过各种办法想多炼几朵，但每年，就是只能炼出一朵。”

　　那人回头，叹了口气，不知在感慨什么。

　　“这是第一百八十八朵。”天师取出外衣内侧口袋里装着的那朵晶石花，可惜在夜色中只能看见黑白两色。

　　“一个人的时间是很痛苦的。”那人幽幽道。

　　“他也对我说过这话。”天师说。

　　“他？哦，是他啊。你怎么回他的？”

　　天师轻抚着晶石花花瓣：“我说，我只是想好好跟她道个别。”

　　那人又问：“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她？”

　　天师语气平静：“我试了，但每次都失败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这是我这一百八十八年得出的结论。”

　　那人拿出一个小瓶丢给天师：“高纯度白鱼玉胆，剧毒，不会有太多痛苦。”

　　“谢谢。”

　　“应该的。”

　　十一月二十五，苏玦建议的逼宫日，因为前一天是康旻珏的生日。

　　天师还记得当时康旻珏出生的时候，他满心满脸失望，硬逼着康书涵出了月子立刻再次受孕，这才有了康旻玥。后来想想，这对康书涵还是很不公平的，毕竟历代女帝中还是康书涵跟他相处得最为融洽。昊天镜不能预测婴儿性别，这是他那一年发现的弊端。不过，早期神灵没有性别，所以没添加这功能也算情有可原。

　　时间差不多了。

　　天师喝下小瓶里的水，用手砸碎镜面，看着鲜血填满裂缝，然后镜面愈合，重启结束。

　　他丢掉昊天镜，拿出怀里红白渐变的晶石花，一步步走向由鲜花铺成的路的尽头。那里是他为云兮搭建的秋千，已经插满了一百八十七朵永不凋谢的晶石花。

　　身后，小童哭着点燃了最外围的鲜花，火势一点点朝前蔓延。他的背逐渐佝偻，步子开始蹒跚，皮肤萎缩，两百二十一年的时光飞快地叠加在他如今的身体上。等把手中的花插在秋千绳上最后一个空处后，他终于跪倒在地，身躯彻底化为白骨。

　　火舌顺着他的身体吞噬掉整个秋千，但由于晶石花的存在，秋千浴火不燃，反倒更加艳丽起来。

　　这场不算太大的火很快被侍女侍子扑灭。

　　云兮绕过大哭的小童，来到一片焦黑的土地前，入眼便是那座在冬日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鲜花秋千架。

　　“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秋千架！插满鲜花的那种！最好路上也都是鲜花！你站在秋千架旁，像个王子那样请我坐上，然后把我推向天空！”

　　“好！”

　　那是第一年，14岁的林煦用废弃纸板搭了个简易秋千架，上面用胶带贴了两朵小黄花。

　　第二年，秋千架升级为木板，小黄花变成了五颜六色的折纸玫瑰。

　　第三年，秋千架被孤儿院的恶霸点燃，造成大火。

　　第四年，秋千架重新搭建，增刷了最新的防火防水涂漆。

　　第五年，被花店鲜花装点满的秋千架出现在14岁的云兮面前。

　　“若我比你早死，你就用鲜花环绕我的尸身，然后火葬掉。”

　　“为什么？”

　　“那样我在阴间就可以先用鲜花给你铺好路，等你死后就能很快找到我了。”

　　“我问的是为什么你会比我早死？”

　　当时的林煦没有回答，如今只剩下骨架的林煦也无法回答了。

　　云兮伸出手去触碰那被烧得漆黑的骨架，可刚一碰到，骨架就散成烟灰，落入了地上的灰烬中。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唤她。

　　回头，那是18岁的林煦，因为偷了花店老板的花被打得鼻青脸肿。

　　“嘿嘿，喜欢吗？”

　　云兮双膝跪在地上，衣裙被灰烬染黑，心脏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扼住，一滴一滴往外挤出鲜血。

　　“啊——”

　　等傅景修跑到后院时，只看到女帝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灰烬中。

　　帝宫大战结束，女帝再现史书中记载的初帝神举，号令万兽，赢得臣民敬仰。接下来只需等待时间和谣言发酵，很快全国都会将女帝奉为新的胜选之人，新礼法出世再无阻碍。

　　苏皖换上常服，来到天师阁后院，云兮已经被傅景修送回泷雩殿静养。他拨开一处灰烬，昊天镜就在下面，镜面发出一道温柔的流光，照出苏皖干净白皙的脸。

　　他摸了摸下巴，嘟囔道：“让他留个胡子就是不肯。”

　　午门，这次反叛的领头人被一一带到刑场之上，由上将军黎昧执行斩首之刑。

　　等待行刑的时候，被绑的肖玲珑趴在地上突然笑了起来：“噢，原来她当时脱衣叠衣是在拖延时间，等阴阳盘开启。不然她也不敢贸然跟我决斗，哈哈，果然我才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大的敌人！”

　　黎昧只觉得这个陌生的女人聒噪，直接跳过前面几人先砍了她的头，然后对着底下围观的已归降反叛军士兵和来上朝的百官们道：“陛下有旨，这些人受妖人迷惑已深，散布瘟疫，用活人炼制晶石，罪不可恕。今斩于午门，望众臣民引以为戒！”

　　“吾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还是骗了所有人。”在一浪接一浪的欢呼声中，苏玦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杜琛耳里。

　　“但他依然是我心中最尊敬的天师大人。”杜琛坚定地说道。

　　“没想到要死两遍，”苏玦笑道，“要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操控阴阳盘，还操控得比宫里的老家伙们还好，我一定弄死他！”

　　“等下辈子吧。”杜琛闭上眼，黎昧就要砍到他这里了。

　　“……好，来世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