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梦》故无双

5、澡堂

　　林一鱼正想着爬行的白衣女子，脑袋里一亮，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但那分明就是被自己杀死的那个女人啊。
　　纤细、白皙、手指修长，头发细黑到锁骨的长度，年纪在20岁左右的样子。
　　林一鱼翻了翻上衣口袋，摸出一支黑色圆珠笔和黑皮警察留给他电话号码的那张小纸条。
　　林一鱼照着记忆中的样子迅速在纸上将那女人的模样画了出来。
　　简单几笔，勾勒出身材轮廓。脸的位置用圆珠笔涂成一团黑色。
　　没两分钟，一个趴在地上身穿连衣裙的女人模样就在纸上栩栩如生的浮现出来。
　　眯着眼睛看了眼画的内容，林一鱼在做这一切时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碰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好兄弟般亲切熟悉。
　　顺着记忆，又轻松的在纸上勾勒出女人所趴的位置——马路左侧的荒树林，一路爬行而来，再远处是那个小小的公交站牌。
　　嗯。
　　林一鱼食指习惯性的转了转手里的笔，是这里了。
　　案发现场。
　　绘画的过程中，之前雪地里看似无意间的一瞥，居然画出来如此多的细节。
　　随着那些画面逐渐被记起，他断断续续往画里增加着东西。
　　比如女人光着的脚，再比如，女人的锁骨上方一颗细小的痣。
　　林一鱼将手里的纸笔随意的扔在小方桌上，走至窗前看了眼窗外，依旧浓浓奶白色的雾气。
　　这个城市的冬天似乎从来见不到太阳，隔着厚重的乌云，天空总是灰色。
　　空气里都是冰凉的湿意，连带着身上都有种昏沉的感觉。
　　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喵。”
　　门外再次传来孩子哭泣般阴沉的猫叫声。这两天时不时总能听到这样的叫声，时隐时现，可奇怪的是，到现在为止，他在这里却连一只猫都没见过。
　　林一鱼好奇的走到门边，小心地开了个门缝，想瞧上一瞧这些猫咪究竟躲在哪里。
　　结果刚打开门，就见前不久还干干净净的门外水泥地板上，横陈着一只黑色掺杂了暗黄色毛的猫，黑猫全身僵直，毛直直的支棱着，一只眼睛不见了踪影，另一只黄色玻璃弹珠般的瞳孔睁的大大的正瞪着门内的自己。
　　林一鱼心脏狂跳，正要关门，死猫旁边，一个反光的东西却吸引了他的视线。
　　一双擦的锃光发亮的黑色皮鞋印入眼里。顺着往上看去，他那个身材高大，一身黑色风衣、内里只一件白色衬衫、皮肤惨白的像鬼一般的邻居正面朝着他，两手撑在走廊护栏上望向他这里。
　　两人眼神相撞，司空景神情淡然，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他什么情绪，只那么不发一言的盯着他。在他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林一鱼看到了一根正烧到一半的烟。
　　“这个，不是我干的。”林一鱼见状索性敞开了大门，指着那只死猫对司空景干巴巴的说。
　　司空景看了看他，说“我知道。”
　　“那。。。它怎么死这儿的？”
　　“你觉得呢？”司空景突然冲他一笑，挑了挑眉，走开了。
　　林一鱼看他就这么走了，踌躇着站在自己家门口对着这只死猫的尸体发愁。
　　全世界，他最讨厌的动物，就是猫。最害怕的，除了人的尸体，应该就是猫的尸体了。什么小强，大男人，都不怕。
　　林一鱼脑海中正激烈的天人交战中，盘算着处理死猫尸体的策略，正在这时，隔壁那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司空景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无可奈何和嫌弃的表情，在他脚下蹲了下来，手里拿着个黑色垃圾袋，把那只黑猫迅速的用垃圾袋套住，扎好，拎了起来。
　　林一鱼看着那黑色垃圾袋，感觉就像被自己丢到街口的那些装着断肢的垃圾们。
　　“给你。”
　　“嗯？”林一鱼回过神看了眼身旁的司空景。
　　“去把垃圾丢了。”司空景把手里的垃圾袋递给他。林一鱼条件反射的往后跳了一步，成功避开了他递过来的那只手。
　　。。。
　　“干嘛？”司空景扯了扯嘴角看着他说。
　　“我。。。”林一鱼说着声音低了下来，咬了咬嘴唇，觉得大男人说怕猫什么的话，太过丢人说不出口。
　　“怕？”司空景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带着戏虐的口吻问道。见他憋得脖子都红了，只笑笑说“那走吧，陪我丢垃圾去。”
　　“这也要陪？”林一鱼脱口而出。
　　“是啊。我又给你饭吃，又帮你丢垃圾。你好意思让我一个人去吗？”司空景说道，“再说了，万一这猫，突然死而复生，对我动了歹念呢？”
　　“你。。。开玩笑吧！”
　　“废话。走不走，再过会儿这玩意儿都该发臭了。”司空景看着他说。
　　“哦。”林一鱼摸摸鼻子，把门反手关好，跟在司空景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声嘀咕说“饭我也不白吃啊，都是我做的。”
　　司空景听了没说话。林一鱼撇撇嘴，和他手里的垃圾袋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你之前在楼道里有看到过猫吗？”林一鱼问。
　　“没留意。”
　　“这猫，你说它为什么会死在我门口呢？”
　　“天冷冻死的多了，正常。”
　　“我其实吧。。。是怕猫。不是怕尸体。”林一鱼也不知道怎么，非要补这么一句，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些面子似的。
　　“哦，那你好特别啊。”司空景毫无情绪的说着。
　　俩人下了楼往巷口的垃圾桶走去，正巧碰上陈晨从他们面前走过。陈晨神色匆忙，似是没看到他们。
　　林一鱼一把拉住陈晨手臂，关切的问道“陈警官，什么事情你们这么大动静啊？”
　　陈晨一脸兴奋的说“找到案发现场了。”说完，脸色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看向他身旁的司空景。
　　“案发。。现场？”林一鱼愣愣的问。
　　“对。先不跟你说，我去看看。”说完，自顾自跑开了。
　　林一鱼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就找到那里，不禁思索起来，难道是自己漏下什么证据了吗？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司空景已经远远的走在前面，只留下给他一个背影。
　　“走那么快干嘛。”林一鱼小声说道。没想到离那么远说的，那人好像听到了一般，一下子走的更快了。
　　神经病，林一鱼心里默念。
　　司空景丢完垃圾走回来的时候，林一鱼只见远处一个黑色颀长的身影款款走向他来。来人如墨般的发丝，细长俊美的眼睛，混血般的五官，这家伙如果身在中世纪的欧洲，应该会成为一个骑士或者王子之类的。再不然，起码也是个贵族、爵士。
　　啧，自己脑子里想的都什么东西，林一鱼摇了摇头。只见司空景走到他面前站定，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说“去洗澡吗？”
　　“什么？！”
　　“你身上都有味儿了。自己闻不到么？不洗澡吗？”司空景疑惑且嫌弃的看着他问。
　　林一鱼慌张的低头看看自己，拉了把领口，鼻子凑近去闻了下，刚吸半口气，就赶紧松手，尴尬的说“我、我、洗、洗啊！”说完了，整个人脸像个煮熟了的红虾似的，看着司空景，四处张望，说“在哪儿洗啊？”
　　“澡堂呗。走吧。”司空景嘴上露出了一抹不易被发现的笑容，走在前面给林一鱼带路。
　　两人走到他们住的那栋老楼侧面的小街里，司空景脚步停在一间破旧不堪门帘儿极小的店门口，店门左右两边水泥墙上用红色油漆刷着的‘男澡堂’三个大字。
　　这年头，还有这么破的澡堂啊，身无分文的林一鱼骄傲的在心里吐着槽。
　　他转头看了眼司空景，顿时觉得司空景这气质显然比他更不适合这个澡堂，人家都没嫌弃，自己凭什么？
　　俩人就这么在澡堂外面杵了几秒。
　　司空景感受到他的目光，递给他一个眼神，说“发什么呆啊？走吧，没来过澡堂吗？”
　　“好像。。。没有。”林一鱼没底气的说着。
　　“哼。”司空景鼻子里出了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进门处有个小玻璃隔间，里面坐着一个穿的吊儿郎当，正看着墙上小彩电的大爷。
　　大爷看到他俩进来，有气无力的抬头说了句“10块一位。要毛巾、裤衩吗？要的话15。”
　　林一鱼看了看大爷，莫名的亲切，立马像个好学生似的点点头，小声说“要。”说完往口袋里装模作样的去找钱。其实口袋昨天和今天都已经翻过好几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钱是一分钱也没有。
　　司空景拿出了张50块递给大爷。
　　正在这里，林一鱼在裤子口袋里摸到一个熟悉的质感。
　　钱！
　　拿出来一看，果然，整整20块钱！
　　虽然不多，但也能救他于水火之中。起码，这裤衩钱要自己出啊。不然靠邻居施舍的裤衩过日，算什么意思。
　　林一鱼惊喜的想着，赶紧把钱递了过去。
　　司空景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俩人拿着东西进去以后，林一鱼本来还担心不习惯，结果发现自己担心的有点多。
　　也许是因为大清早，这个点的浴场里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竟一个人也没有。
　　司空景进了换衣间，干脆的脱了衣服裹了条浴巾就走去淋浴区了。
　　林一鱼在更衣室里找了个两人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角落，磨蹭到司空景完全没影儿了，他才刚脱下件外套。
　　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太别扭了。
　　虽然所有记忆都没了，但本能的东西，林一鱼实在没法不记得。
　　有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告诉司空景。但目前的这个境地确实让他比较尴尬，有种在偷偷占人便宜的感觉。
　　好不容易把身上衣服都脱光了，林一鱼拿着毛巾遮住关键部位，艰难的走进淋浴间。
　　本来还指望着里面会不会有隔间或者隔板，现实又一次打了脸。
　　别说隔间了，这小破淋浴房里连浴帘都没有。
　　长方形的淋浴间里，墙壁从左到右一圈分布着十来个淋浴头。
　　他低垂着脑袋走进去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雪白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冲洗。林一鱼绝望的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司空景这身材，穿着衣服只见高。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挺有料，除了瘦了点和过分白了些。
　　这澡堂子的顶，是瓦片铺成的。但有一块地方斜斜的，非常特别。不是用瓦片，而是透明玻璃。
　　虽然在蒸汽的作用下玻璃上粘着一层厚厚的水汽，外面还沾着一层灰。但这样昏暗的澡堂子里有一块顶能够让外面阳光能够直接洒进来，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白天这里借着这块光亮没有开灯，在这样的阳光和水雾下，司空景身上散发着一层腾腾的热气，虽是洗澡，莫名的有一种神圣感。
　　不时地回头偷瞄着那个背影，林一鱼感到自己喉咙眼儿发干。
　　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背对着司空景悄摸地洗了起来。生怕水声太大引起司空景注意。
　　虽然不自在，但好几天没洗澡的人站在热水下面，身体还是感到格外舒适。
　　林一鱼打湿了头发，伸手想要挤点洗发水抬头一看，生锈的置物架上什么也没有。
　　嗯？没有洗发水？
　　林一鱼左右看看。
　　沐浴露也没有？二合一都没？
　　林一鱼艰难的回头看向司空景那个方向，透过玻璃射进来的一道阳光下，一个颀长的白皙的身影正走向他。
　　身后的水笼头已经没有了声音，只听得到踩水的脚步声。
　　林一鱼动了动喉咙，尽力表现出一副毫不紧张的样子，却没发觉整个人已经情不自禁的僵着身体一副随时要栽倒的模样。
　　即便如此，心思灵活如林一鱼，还是飞速的朝关键部位扫了一眼，就那么一眼，林一鱼松了口气。
　　司空景是腰上完美的裹着浴巾来的。
　　每走近一步，林一鱼都在心里默念一遍，跪求身体千万不要在关键时刻出卖自己。
　　林一鱼在脑海里把所有能搜刮到的厌恶一个人的词汇都翻了出来，在脑子里拼命琢磨着这个人有多么讨人厌。
　　没想到自己正搜肠刮肚想要通过臆想，诋毁他来抵抗自身生理反应的这个目标，走到自己面前只是递过来一瓶二合一洗发水。
　　随后，眼神随意的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就转身走去后面的房间了。
　　这个非常随意的眼神，激的林一鱼一瞬间内心非常不爽。恨不得两手叉腰冲那人吼一句，自己难道这么没有看头吗？！
　　但怂人如林一鱼是也，当然只敢在心里耀武扬威。
　　洗完以后，仔细地围好浴巾，林一鱼朝司空景在的那间房间走去。
　　看着眼前飘着水雾似是而非的景象，林一鱼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这样的地方他好像什么时候曾经来过。
　　那是多久以前了呢？想不起来。
　　走到司空景所在的房间门口，只见屋子里有两个靠墙的泡澡池子。
　　一个池子里面水注的满满的，散发着热气。另一个池子干着，并没有蓄水。
　　司空景正坐在热水池子里，背靠着一边的池壁，两手随意的架在水池上闭目养神。
　　修长的喉结、脖颈和锁骨就那么线条清晰像雕塑一样露在空气中，司空景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似乎在微微闪动。
　　林一鱼看的有点不敢移动，怕自己一不小心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反应。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这么站着不动看起来非常愚蠢，内心正僵持着，只听一个神圣的声音召唤他道。
　　“进来泡会儿吧，挺舒服的。”
　　林一鱼仿佛得了圣旨一般，心想这不是我要求的，是你邀请的。两条腿无比听话的立马迈进了池子里。
　　仅存的那一丝丝理智让他选择了一个离司空景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林一鱼坐在池子里，眼睛忍不住不时地往司空景身上飘。
　　司空景依旧闭着眼睛，享受的仰着头，湿了的长发一缕缕贴在脸颊两侧。
　　林一鱼正出神地看着，司空景突然张口，问说“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嗯？”林一鱼听不太懂他话的意思，想想说“挺舒服的。”
　　“嗯，是挺舒服的。没想到这个环境你也能喜欢。”
　　“什么意思？”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坚决不进澡堂子的人呢。”司空景声音里带着笑意说。
　　“是不太习惯。但来了感觉还挺熟悉的。”林一鱼看着他说。
　　司空景还是那么个样子，闭着眼睛，身上从毛孔里透出一颗一颗细细密密的小水珠。额上的头发尖上一滴汗水从脸颊淌了下去，顺着脖颈下去流到胸口，再。。
　　看着看着，林一鱼突然发现司空景竟也正盯着他看。
　　司空景眨了眨眼睛，突然就站了起来，本来就不大的池子，只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一只手伸向他来。
　　林一鱼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刚想开口，发现司空景的手直直的伸到他面前，大拇指蹭了下自己的嘴唇上方，不太用力，还有点痒。
　　司空景放在他眼前的拇指尖，沾着红色的不明液体。
　　“你流鼻血了。”司空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说完皱眉盯着自己沾了血的手指。
　　“什么？！”林一鱼摸了摸自己鼻子下面，果然摸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
　　林一鱼抱歉的看向司空景，只见他长腿一下从池子里跨了出来，边走边拿过浴巾说道“你脑袋仰一下，差不多就可以出来了。”
　　林一鱼尴尬的点了点头没说话，低头看看自己，不争气的他，刚竟直接起了反应。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林一鱼心里一边默念着，一边脑子里不断闪过之前的那个身影。
　　好半天，才终于平息下来。
　　等林一鱼好容易穿好衣服出来时，门口枯树下，阳光正洒在司空景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林一鱼眨了眨眼睛，朝那个黑色高大的背影默不出声的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