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的情人》断水之思

16、挽留

　　鬼使留在莲芷派的内应在外面点了一把火，一行人得以在混乱的掩护下顺利脱身。他们来到宁山涢北郡，全部藏身于金龙留给修易的一处秘密宅院内。众人将鬼使从马背扶下来，手忙脚乱地煎好汤药给鬼使服下，暂且救下了他。
　　总算来到安全的地方，众人再看嬴子觅的情形仍未好转，他不停地咳血，秦斐总觉得他的症状似乎在哪里见过。
　　秦斐问嬴子觅乱吃了什么才会中毒，说清楚才能给他解毒。
　　“没用的，”嬴子觅答，“是‘瘟’给我下的诅咒。”
　　这是逃不掉的劫数。他早就不该留在人世，是修易在统领府摆阵，逆天而行强行召回了他的魂魄。
　　“休息一会吧。”修易显得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镇静，对怀中的人轻声相劝，手掌盖住那人眼睛。
　　他脖颈的伤口失血过多，脸色非常苍白，浮泊壁弟子们拿出外伤药为他处理伤口。当嬴子觅沉沉睡去，传来平稳的呼吸，一行眼泪才从修易眼中流下来。

　　两日后，嬴子觅站在门外踌躇，手里还握着一本札记。
　　被凶煞同化，记忆模糊消逝，依稀记得自己坐在灯下彻夜未眠，尽可能地写下过去发生过的事。现在的他完全只能根据那本札记，去推断身边的人谁可以信任。里面除了记载律吕十大门派，其中鬼使，青龙，金龙等人的身份，与自己的关系之外；涉及最多的内容，就是关于那个叫作修易的武者。
　　札记中提到，修易是“绝对不能亏欠的人”。救过嬴子觅许多次性命，包括替他中了贯穿后背的一剑。当有人与修易为敌时，嬴子觅毫不犹豫地去痛揍对方。
　　单凭一本札记可能会被人动手脚，说不定就是个圈套，嬴子觅依然选择相信。
　　在看到修易流血的瞬间，超出理智的狂怒让他确信，那就是与自己宿命相连的人。

　　嬴子觅鼓起勇气进门，鬼使仍躺在床上昏迷着，时刻需要人换班照料。一旁养伤的修易则是清醒的，看上去他是在守着鬼使，视线的焦点却落在一处白墙上，长久地出神。
　　“要不要喝点粥？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嬴子觅问修易，放下端着的托盘，凑过去观察对方脖子上的伤痕。
　　伤口被棉线缝合，有稍微渗血，看上去很是狰狞，不过比昨天要好多了。除此之外，修易脖子上大片的异族图腾纹身也很是显眼。他不敢细看，这样盯着别人总显得不太礼貌。
　　修易摇头表示无碍，幅度小到差点让人以为他还在发呆。他过分安静，看着虚无的方向。嬴子觅看他的神情落寞，道：“生死有命，你已经尽力救出鬼使，接下来看他的造化吧。”
　　修易这时才凝眸望过来，似乎目光中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又垂下眼睛。
　　嬴子觅不由又回想起札记的内容。这样一个人愿意为自己挡剑，不知道那个伤口是靠近心口的危险位置吗？

　　“我们出去走走吧。”修易若有所思的时候，嬴子觅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他住的房间以前也是金龙的卧室，床头放着一张落灰的戏票票根。戏票上写着涢北郡勋凰楼戏园，在二楼雅座，看的是《济公传》。
　　两人默默地来到戏园，嬴子觅问还有位置吗？答曰只有散座。他们买了票进场，坐在最后两排。
　　台上的青衣不知怎么的，惹毛了看客，有人起哄道：“下去，下去！”
　　“我要看白玉兰！”
　　青衣道：“白玉兰已经隐退了，上哪儿给爷您请去。”
　　第一排往后看，指向修易的方向：“离戏台子最远的茶座，穿黑色襌衣的公子，我认得那就是白玉兰的徒弟！”
　　这么热闹的地方，他躲在最远处，也能给人一眼相中了去。传话的伙计到修易面前请，嬴子觅原本以为他会拒绝，或是给对方一个面子上台。
　　“你去吧，”修易忽然对嬴子觅道，“我从来没有听过你为我唱。”

　　嬴子觅连连推拒。
　　台上的戏继续演着，接下来的时间似乎过得艰涩异常，直到修易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将要去哪里。”
　　就是因为知道他要走了，修易刚刚才会提出听起来有些幼稚荒诞的要求。
　　“你会阻止我，还是会默许我的做法？”嬴子觅问。
　　嬴子觅离开统领府之前，在家中翻箱倒柜，从纸篓里捡到去莲颖湖的路线图底稿，那正是修易为了去莲芷派营救鬼使所画。他想要立刻赶过去帮忙，却发现怎么也走不出院子，好像遇到鬼打墙一样。
　　这是统领府内专门为困住他而建立的阵法，修易为的就是不让他涉险。
　　那天嬴子觅用了很多手段试图扰乱阵法，把鸡杀了取血抹在砖上，后来改为用自己的血。束手无策之际，记起了札记上提到的一个人，灵西女子蒺藜。
　　札记如此记录蒺藜：
　　她是我的巫蛊师父。有一天，她进入我的梦中，那是巫蛊师的拿手好戏。我为了在天机府的门派斗争中活下去，拜她为师，习得血鸦之术防身。巫蛊催动鲜血，血鸦一出，必取人性命，我曾经很长时间内，都靠这招出其不意的巫蛊术来杀人。
　　最后记载了一段入梦蛊的配置方法，以及小字备注：修易不希望我继续学习巫蛊术。
　　嬴子觅如愿离开统领府，就是按照那个方法配制入梦蛊，先进入莲芷派某个人的梦境，随后运用凶煞的力量，化作紫烟，出现在莲芷派众人面前。
　　嬴子觅虽然是在征求修易的意见，实际上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像修易不赞成他成为巫蛊师，他还是一次次用它去先发制人。
　　“自从知道你被凶煞缠身之后，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能见到你，明天你就会变成一缕烟尘。你随时都会离开，”修易叹了一口气，他的倾诉也戛然而止，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这两天嬴子觅听秦斐说起，修易宁愿得罪律吕十大门派，也要带自己一起回浮泊壁去。在浮泊壁众人口中，掌门常年在外，总是独来独往，极少会提到什么人，更别说决心带外人回到九重山。
　　他也幻想过，两个人在世外桃源中，一起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只要想到躺在床上的鬼使，就会立即将嬴子觅这种幻想打碎。若不是亲眼见到，完全不能想象那种震撼，一个人竟会被折磨到体无完肤的程度，血淋淋没个人形。这一切的理由仅仅是因为——他是我嬴子觅的朋友。

　　得到修易许可之后，嬴子觅就仔细收拾了一下行装，主要是准备防身物品，把暗器和护具缝进衣服里。他打算次日清晨启程，晚上又去了勋凰楼。今天的戏早已散场，只剩一个老妪在打扫门外的卫生。
　　嬴子觅这时才敢登台，在空无一人的戏园唱了段曲子，很奇怪，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些花活却像刻在骨子里一样。他根本没有系统地学过，动作僵硬，凭借多年消遣观摩的经验，唱得自我感觉还不错。
　　他唱完戏还作了个手势，顿在那里仿佛等着谁为他鼓掌。
　　恍惚间，修易就在台下专注地望着他。
　　嬴子觅在一瞬间忍不住想:如果我和他只是两个普通的人，他不是天下第一的武者，我也不是被人欲杀之而后快的逃犯；如果他没有那么关心我，如果我当初没有被凶煞缠身，平平淡淡的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