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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这一年,十四岁的阿兰辍学了。

      只因为父亲一句话:家里没钱。她读大学的愿望彻底落了空。

      起初,对父亲漏洞百出的敷衍借口,阿兰是不信的,嚎啕大哭,绝食抗议,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但母亲沉默不语,姐姐们噤若寒蝉,孤立无援的她很快挨了父亲的一顿暴打。

      “吃老子的粮食长大,翅膀硬了,敢顶撞我,当初就该把你送到黄家去。”谢父的鞭子从空中凌厉地抽下,穿着薄衣的干瘦躯体疼得抽搐惊颤。

      “求之不得,你这种爹,谁稀罕。”本就心怀怨恨,疼痛刺激下,阿兰愈发口无遮拦。谢父心寒,也是气糊涂了,没把握好力道轻重,把娇嫩的女孩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伤痕累累的阿兰勉强跪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几个姐姐看着体无完肤的妹妹,哭作一团,她们呜咽着,小声数落谢父的种种不是,感叹作为谢家女儿的悲哀与不幸。

      但这些宽慰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随后几天,阿兰依旧心情低落,三姐谢苹看见心里难受,劝道:“人生宽广得很,又不是只有考大学一条出路,你看咱们村,才几个大学生呢,其他人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活得好,好在哪?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苟且偷安?还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思进取?或者,向她爹一样,刻薄女儿成家,并视为理所当然?阿兰哂笑。她受够了这样的生活,胼手胝足地劳作,依然只有吃不完的玉米、土豆;栉风沐雨地奔波,仍旧无法摆脱柴米油盐的困扰。

      但这些话是没法对姐姐说的,阿兰索性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没过多久睡着了!

      再度醒来,已是深夜,月色入户,屋子里便有了一种萤亮的光辉,她不由精神一振,披衣下床,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晒月亮。

      第二天清晨,谢苹开门,看到妹妹,吓了一跳,见她安然无恙,也不再多问。

      阿兰自此恢复往日的神采,该吃吃,该睡睡,白天和姐姐们去地里拔毛豆,晚上就坐在灯下学刺绣。

      过了几天,班主任不见她来学校,特意上门来询问原因,她郝红满面,讷讷道:“家里条件困难,我得打工帮忙家计。”

      班主任便苦口婆心地劝导:“你尚差一年初中毕业,若现在辍学,岂不是前功尽弃!”

      阿兰没有回答,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班主任不清楚原因,见其沉默,难免惋惜,怒其不争地留下一句话就走了,“你成绩这么好,却是一个鼠目寸光的人。”阿兰抱头嚎啕大哭。

      谁曾想,多年以后,老师的话竟一语成谶。

      自此,阿兰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的希望,永远地熄灭了,但无论如何,生活还在继续。

      中秋节前夕,竹马陆衡从县城返家,他的归来让阿兰感到欣喜。

      “还要拿其他东西,所以一人只带了一个。”他递给阿兰七个五仁月饼,在她旁边坐下来,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阿兰苦笑,陆衡的梦想是到北京读大学,她希望自己也能去那里。

      “我不知道,大概会跟着五姐去江苏打工。”

      “就你和阿樱吗?”

      她点了点头,陆衡却为二人的前路担忧:“你们连县城都没去过,外面的世界那么复杂,遇到危险怎么办?”木果镇就有不少外出打工的女孩被人贩子拐卖。

      危险?阿兰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于她,面前只有一条路,哪怕荆棘丛生,为了生活,必须走下去。

      “哪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小心些就好啦!”语气不以为意。

      陆衡了解这姑娘,性格勇敢,脾气倔强,只好改变劝说方向:“可你和阿樱都没成年,只能去打黑工,被资本家无情剥削不说,还赚不到钱。”

      黑工?阿兰愣住,没想到打工也有年龄限制,但她永远不会怀疑陆衡,他是个热情真诚、正直善良的好人,而且博览全书、见多识广。

      “不能去江苏,那我该怎么办?”彷徨的阿兰像陆衡讨教。

      “你想继续读书吗?”

      “想!”眼神黯淡下来。

      “那就回到学校,”他看着那双略带迷茫的震惊的眼睛,恳切地说:“阿兰,你才十四岁,应该趁着年轻继续读书,而不是被别人压榨掉青春。”

      国庆假期的时候,陆衡就抱了四只幼兔回白云村。

      “这叫长毛兔”,他给阿兰介绍,“据我朋友讲,她舅舅每年养这东西的收入挺不错。”

      “很特别呢,和本地兔子不一样。”阿兰轻轻抚摸它们毛茸茸的脑袋,软软的,长途奔波,又换了住所,小家伙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两只长耳朵无精打采地垂着,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刚开始的时候不好养活,需要细心照料,等它们适应新环境,就容易多了,特别注意两方面,一个是冬天保暖、夏天防热;另一个是食物的卫生和种类,我把它们都列在这个单子里了。”陆衡悉心传授听来的经验,末了又嘱咐:“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咨询方法。

      “好。”阿兰毫不犹疑地回答,他的古道热肠、诚恳热心让她感受到温暖,以及深深的信赖。

      依依不舍地挥别爱人,阿兰决心不再浑浑噩噩虚度年华,而是满心热忱为重返校园奋斗。

      趁着秋高气爽,谢家几个女孩子砍来家种斑竹和野生杉木,钉了三个长方体笼子,宽、高各一米有余,在里面铺上干燥的稻草,宽敞又舒适,恢复元气的四只小可爱住得别提有多惬意。

      弟弟谢宝见兔子活泼机灵,给它们吃切碎的胡萝卜,谢母便在一旁阻止:“菩萨,你少喂点,都快要撑死啦。”他抿了抿嘴,闲不下来的小手又去揪兔子的耳朵,吓得它们躲到墙角去。

      其他人都在后院热火朝天的忙活,唯有谢父独自坐在门前吸烟斗,家里养兔子,多脏啊,又浪费粮食,他一点儿也不赞成此事。但对女儿心怀愧疚,阿兰至今没有原谅他这个父亲呢,谢父不能光明正大的反对,只好走到后院入口,来回踱步,黑着脸对众人道:“笼子搬远一点,别沾屎尿在墙上。”

      谢苹和谢桔就把兔笼外挪些许。几只兔子藏无可藏,惨遭谢宝毒手,整个身子蜷成一团,迷离的红眼睛带着恐惧。阿兰眉头紧皱,冲弟弟吼道:“再欺负它,我把你手剁了。”他向来怕这个姐姐,哭着扑到父亲怀里告状。谢母就骂阿兰:“阿宝年纪小,你不要这样子吓唬他。”

      阿兰不以为意,但她不得不讨好谢宝,为防止谢宝捣乱,隔天便向他许诺:“姐姐们不在的时候,你要看好小兔子,以后有了兔宝宝,七姐把最大最漂亮的那只送给你。”

      谢宝果然一脸向往,乖巧应允,他本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搬起小板凳,乐呵呵地跑后院去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凋零的时节,收完玉米的地里,只有枯死的桩子和老去的杂草。
      那勤快的人家,把土壤翻得寸草不留,只等天气冷下来,种上冬小麦。

      阿兰为了四只娇气鬼,不得不爬到后山背部采摘新出土的雀儿菜。这地方是个凹子,夹在两个陡坡之间,南北方向都是迎风口,朝西那面坡,稀稀落落埋了几座青坟,朝东那面坡北侧,则有一个早年扔死婴的弃林。

      正午阳气最足的时候,阿兰和谢桔把竹篓放在西向坡的地埂上,不敢耽搁,将雀儿菜连根拔起,手脚十分麻利。

      “泥巴抖干净,否则路上压人,回去也不好清洗。”阿兰对四姐道。

      “我们背到山前去弄吧,这里怪瘆人的。”谢桔心里害怕,忍不住四处张望。

      “没事,我会爷爷教的二十八宿口诀。”阿兰安慰姐姐,她作为社会主义的好青年,自是不信什么妖魔鬼怪,迷信罢了。

      “快教我。”阿兰被谢桔急切的表情逗乐了,憋着笑,教姐姐念:“角亢氐房心尾箕,斗牛女虚危室壁,奎娄胃昴毕觜参,井鬼柳星张翼轸。”

      她聪明,十岁那年听祖父讲两遍就记住了,见谢桔愚笨,几遍下来依然读不通顺,心中不耐,哄姐姐道:“记不住也没关系,鬼来了,你就躲在我后面。”

      谢家姐妹几个,从小听老人讲鬼故事长大,她们的祖父是镇上的风水先生,颇有本事。据老头子讲述,他年轻时,在某个阴天的傍晚归家,途径这个凹子,远远看见坟上坐着个人,但夜色模糊,看不清楚,仔细瞧,又不大像人形,惧意从心底泛起,就转身折了回去,没走两步,耐不住好奇,又转头再看,坟上只有迎风摇摆的野草,哪有什么人影。老头子回到家,便大病一场,久不见好,阿兰奶奶知道丈夫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就用生鸡蛋给他“叫魂”,又给那鬼烧了些纸钱,洒了些水饭,这才好转。

      祖父讲这段往事的时候,已是垂暮之年,一生经历大风大浪,只为和孙女们一乐,没想到几个丫头被吓得脸色发白,只有阿兰年幼,天真地说道:“那鬼没有奶奶厉害,都被奶奶赶跑了。”祖父哈哈大笑。

      阿兰虽然不信鬼,却不敢一个人到凹子里来,因为地形容易藏人。自从队上的喇叭播报过镇上杀人犯畏罪潜逃的消息,就算八尺壮汉,在玉米长得比人高的夏季,也没有胆量独自出现在此地。

      “阿兰,我老觉着有人在偷看我们。”谢桔碰了碰妹妹的手臂,悄悄说道。

      “哪个方向?”阿兰立马警觉起来。

      “洞口那儿。”

      阿兰紧紧握着姐姐发抖的手,余光朝废弃煤窑入口方向瞟了一眼,静悄悄的,只有碎石块上的枯草在随风飘动。

      “咳,是你心理作祟。”阿兰无奈,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和谢桔结伴,免得自己也被弄得一惊一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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