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成为凡人后就睡不着了》燏上河

33、第三十三章

　　飞雪飘飘摇的冬日，周天摩在院子里练剑，虽说是练剑，但他的兵器在进魔宫前就被收缴了，此刻用的剑是一柄木剑。他宫里的魔女都不太喜欢仙门人，除去日常的梳洗吃饭等伺候外都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要说魔尊，大婚当日他一男的盖着白纱盖头入洞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新丧呢，他等了一夜也没见魔尊半个影子，直到天亮才有魔告诉他昨夜魔尊之妹进阶突破，她守着她妹去了，害他以为自己新婚之夜刺杀的计划暴露，神经紧张了一夜。
　　练完剑后他去浴房简单洗漱了一下，洗完刚好吃晚饭。空旷的宫殿中，魔女们摆好碗筷就都退下了，只留他一个人，不过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吃饭，虽说有时想起从前会有些感慨，但身处魔宫就要做好牺牲的准备，一个人吃饭睡觉练剑算什么。
　　入夜，夜里没什么娱乐活动的他早早的进寝殿睡觉去了。屋子里未掌灯，外头的月光从窗外透入屋内，一丝寒气铺面而来。
　　“谁？”
　　周天摩一只手挑开帷幔，另一只手已经按在腰间匕首处。
　　月光正照在床上，高高隆起的被子动了动，尘埃浮动。舒窈翻过身撑着脑袋看向一脸戒备的周天摩，淡然开口：“是我。”顿了一顿又补充道：“魔尊。”
　　周天摩皱眉，想不通魔尊怎么会突然来他这里，却并未放松警惕。“魔尊来此，有何贵干？”
　　“唔。”舒窈掀开被褥坐起身来，一头黑发散在肩上，她轻声笑道：“贵干倒算不上，你是我的魔后啊，我来找你就是想睡个觉。”
　　她的脸暴露在月光下，那虽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却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将她当做男性看待，她双眼懒懒的望着他，眼尾微长带着淡淡的紫色，太阳穴处细小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鼻梁英挺，嘴角微扬，她的脸部形状柔和，看着没有丝毫攻击性，那种柔不是阴柔，而是温和。
　　“你，哼！”站在阴影下周天摩红了脸，憋了半天忍无可忍扭头怒道：“我是不会屈服的！”
　　“哦。”舒窈点头，“我没想让你屈服，只是睡个觉罢了。我睡不着，在在这几天需要进阶突破，我不能打扰她，想来想去，最好的陪睡人选就是你了，我的魔后。”她看着他咧嘴笑开了。
　　虽然舒窈已经成为魔尊，有了一具新的魔体，但本质上她还算半个肉体凡胎，一入夜就头疼睡不着的毛病还是没好。之前她和鱼在在一起睡还能稍微缓和缓和，现在她不但要抵抗体内魔力烧灼魂体，还要忍受失眠噩梦之苦，魔生真是太难了唉。
　　当年她一入魔洞躯体就被镇在魔洞底部，好在她本就已经入魔，魂体非但没有被洞中魔气烧干净，反而由此令她魂体苏醒，整日在魔窟到处游荡。
　　魔窟并不真的是个洞窟，而是一个关押魔族的“境”，境中有太阳月亮，有沙地湖水，但这些都不过是幻象。唯一不是幻象的东西是由湖底层层叠叠的白骨中生长出的紫幽草，长如飘带，动如游鱼，境中魔族大部分是靠吃这种植物才活过千百个年头。
　　外界总说魔族残暴，杀人不眨眼什么的，但魔族中还是有许多魔是吃素的。
　　后来她附身在一株紫幽草上，整日随着湖水飘来飘去，不过再怎么飘她的根依然深深扎在一具白骨的心口。那白骨本是个鲛魔，在湖底沉了百来年，骨头表面泛着莹莹白光，可好看了，不然她也不会一眼就相中这一株紫幽草。
　　那时候她用不着为吃饭睡觉一事发愁，只是想起若华时心中偶有闷痛罢了，可时间一长，她飘着飘着将自己的名字都飘忘了，再飘着飘着，将若华也忘了。她深觉不能在这样飘飘荡荡下去，便缩成一团将自己塞到鲛魔骨的心口，她想啊想，想了很久才想起自己是谁。
　　终于有一天，她被一个叫鱼在在的小鲛魔掏了出来，献给她哥哥大鲛魔吃。
　　“哥哥，它就长在鲛魔骨头上，最有营养了。”
　　“在在，你又下湖了。”
　　“哥哥，你吃吃看，好吃的。”
　　“湖中凶险，紫幽草多会缠魔手足，你即便水性再好也不能总这么下去。你上次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咳咳。”
　　“哥哥，哥哥别生气，你吃吧，吃了就不饿了。”
　　鱼在在双手捧着一团紫光递上去，那紫光一震一震的，像是还在跳动的心脏。范无晷手掩着唇咳了半晌，被这紫光刺的有些晃眼。
　　“这……在在，这东西哪来的？”范无晷皱眉虚弱问道。
　　“湖底啊，哥哥，它虽然和紫幽草长得不太一样，但味道是一样的，你放心。”
　　范无晷无奈摇头，“它已成灵了在在，不能吃了。”
　　鱼在在急了，围着范无晷直转，语气几乎哀求：“能吃的能吃的，可好吃了，哥哥吃吧。”
　　舒窈就在这时醒来，连忙惊呼：“不能吃不能吃！我不好吃！”
　　鱼在在震惊地看着手中的光团，忽而怒得变了脸色，“你不愿给我哥哥吃吗？你不愿给我哥哥哥吃吗？”
　　啪。
　　舒窈被一下摔在地上，又被捡起一连摔了好几下，摔得她眼冒绿光。
　　“你不愿给我哥哥吃吗？”
　　鱼在在捡起光团用力捏在手上，直将光团捏得变了形状，光点四溅。
　　痛苦之际她勉强睁开一条缝，看见鱼在在一脸狰狞低头凝视着她，两颊爆出一大片黑色鱼鳞。
　　舒窈暗暗叫苦，没想到这魔心智不全还爱黑化啊。
　　“在在。”范无晷朝鱼在在伸出手，“给我吧。”
　　鱼在在一愣，手上力气松了一大半，她脸上堆起笑容高兴地跑过去将光团放到范无晷手中，欢快道：“哥哥快吃。”
　　范无晷浅浅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将光团塞入袖中。
　　“啊啊。”鱼在在看着光团被收入袖中就知道她哥哥是不想吃了，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失落。她看了看范无晷，范无晷虚弱地对她笑着。
　　她想了想，道：“哥哥不喜欢这株，那在在再去找一株来。”
　　“在在，别……”
　　话未说完，鱼在在已经跑没影了。
　　天边的火烧云如火如荼，范无晷甩了甩溃烂的尾巴，后背靠到身后石壁上闭目养神。
　　舒窈从他袖中滚出落到他手边。
　　“鲛魔？”
　　范无晷眼皮动了动，睁开双眼看着她。“你不是紫幽草灵。”
　　“我本是个人，现在应该能算个灵吧，也可能是魔灵。”
　　“确实是魔灵。”范无晷重新闭上眼，“本是人？仙门之人？”
　　舒窈轻笑，“仙门人这些年来确实用了许多自己人来填补魔洞，但可惜我不是，他们不会允许自己门人的魂魄在魔窟飘荡而有机会成为一个魔。”
　　“你有何打算？这里是魔洞，到处都是魔，虽说魔族不同类相残，但你是魔灵，许多魔都需要吸食魔灵维持生机。”
　　舒窈上下扫了他一眼，“需要魔灵的魔？包括你吗？”
　　范无晷嘴角勾起，淡淡说道：“魔灵对我无用，我已是强弩之末，死亡是注定的。”
　　舒窈有些好奇他能将死亡说的这么淡然。
　　“自我将在在孵化之日起就已经料到如今的状况，何况她已经有觅食的能力，魔洞之内也不会叫其他魔物欺负了去。”
　　“你妹妹是你孵化的啊，你的父母呢？”刚问完她就后悔了，既然是他孵化的那他父母肯定已经去世了啊。
　　“死了。”他轻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今后你有何打算？”
　　“啊？”舒窈有点懵。“我也不太清楚，外面的很多事我都已经忘了，在这里我也待的好好的。”
　　“你没有什么留恋之物的吗？像你这样由人转化为魔灵的我倒是第一次见，你一定有什么执着之物吧，或是你想去哪？只是地面对你来说太危险，我可以让在在将你送回湖底。”
　　“执着之物？”舒窈想了想，没怎么想起来。不过在湖底的时候她有时会做噩梦，具体梦见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个男人让她救他。
　　“湖底就算了，我在那也待够了，若是可以，我就在这儿待着吧。”
　　范无晷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重新闭上，“也好。”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峭壁中端，这里很少有魔物会上来，相比于地面要安全些。
　　太阳已经落山了，舒窈能很清楚的看到橘色的晚霞慢慢消失于地平线，范无晷睡着了，她能感觉到他十分虚弱，鲛尾溃烂了一大半，干净的脸上有一半的皮肤变作淡淡的紫灰色，他快要死了。
　　紫色的灵团跳到他肩上，想要为他擦一擦皱起的眉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只是突然想到了，就那么做了。可惜她闲杂终归只是一个灵，没有手脚没有躯体，也无法为他抚平紧皱的眉。
　　她的脑海深处一直有一个影子，柔弱而坚强，她一直想保护却一直让他处于危难中。
　　灵团的光有些暗淡，迎着峭壁上的风，颇有些沧桑感。
　　“你在干什么！”灵体突然一紧，舒窈吓得心都提了起来。
　　“咳咳，我我我我，没干什么啊。”
　　鱼在在捏住舒窈，从范无晷肩上将她提起，“你做什么靠着我哥哥，你欺负我哥哥！”
　　“啥？”舒窈被捏的很疼，死命挣扎，灵团疯狂扭动。
　　“没我没，没欺负他！”她赶紧解释。“你你你，快放开放开我，呕。”
　　舒窈被压迫地直呕。
　　鱼在在改用双手紧握灵团，皱起眉头凑到眼前死死盯着她看，她脸颊鼓起，像是生气了一般，恶狠狠说道：“我讨厌你！”
　　说着扬手就要将她掷出去。
　　“唉唉，别！”舒窈惊呼。
　　“在在。”温和的声音响起。
　　“哥哥？”鱼在在连忙将手背到背后，低着头噘着嘴，却也不肯将她放下。“哥哥，在在见她在欺负你。”
　　范无晷笑，“她没有欺负我，乖，放下她。”
　　鱼在在虽还是不怎么情愿的样子，但还是将她放下了。
　　落地后舒窈连忙躲到一块石头后，怕了怕了，这下这两位主她是一个也不敢碰了。
　　此后舒窈就与这兄妹二魔生活在一起，范无晷虽说快死了，但在鱼在在坚持不懈地用各种魔物尸骸中残留的灵气滋补下还是坚持了许多年。
　　直到有一天晚上，范无晷问她想不想要一副躯体，她没多想便答想要。
　　他又问：“你想出魔洞吗？”
　　舒窈沉默。
　　这几年舒窈从小灵团修成了大灵团，勉强能化出人的轮廓，但要想真的修出躯体，起码要两三千年，而她身为灵体却需要大量的睡眠，这已经预示着她记起了从前的事，有了记忆才会恢复以前的习惯。看得出来，她有了执念。
　　“我可以帮你。”
　　舒窈侧目，向他靠近。“怎么帮？”
　　范无晷望着遥远天边微亮的月淡淡道：“吃了我？”
　　舒窈一愣，随即一下子跳了起来露出惊恐的表情，“你可知道，若是吃了你鱼在在会把我肚子剖开救你，顺便将我剥皮抽经再顺便一口吃掉。”
　　范无晷侧头看她，颇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你是灵，无皮无筋也无肚子。”
　　舒窈哦了一声，乖乖坐好。
　　“其实说吃了我也不恰当，应当是我吃了你。再过一个月我就要死了，到时候我吞吃你，你再借用我的身子重生。”
　　“为什么要帮我？”舒窈不解。“你该知道你对鱼在在来说多么重要。”
　　“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想一直陪伴着她，即便只是一副躯壳，她心思单纯，只要看见是我，即便只是我的脸，她就会一直认为我还活着，还陪伴着她。还有就是，我想让你带她去人界，虽说在在是在魔洞中孵化，但她在人界出生，那里有她的执念，我想让你带她出去，了却她的执念。”
　　“千年来魔洞的结界一直受到魔的持续撞击，因此仙门才会不断用人来填补魔洞结界，不过近年来结界有所松动，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舒窈想了想，答应了他。
　　范无晷笑着，“这么多年了一直没问你的名字，我是范无晷。”
　　是了，他们一直互相扶持着生活，却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舒窈，我叫舒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