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寒川》俞绾瑶

6、第二世：画歌

　　到处是血的味道。画歌两只手使劲扒着深井的边缘，吃力的向上撑着，爬回地面。她跌倒在泥土上，小脸已经哭花，弯弯曲曲的泪痕合着脏污混在脸上，凌乱的头发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小乞丐。刚才满院子的惨叫声还回荡在她耳边。要不是她一不小心跌入井里，恐怕也早已与地上的人们一起做了冤魂。
　　她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看着身边不远处小伙伴的尸体。血腥味儿一阵阵的刺激着她的咽喉，让她忍不住作呕。刚才还活蹦乱跳，笑容灿烂的好朋友，如今安静地躺在血泊中，双眼被挖，只留下两个空洞洞的血窟窿。她漂亮娇嫩的小嘴唇大张着，似乎还没来记得呼喊出声就已经被夺去了生命。她胸前被剑刺穿的地方血液已经风干，显示出已经死去多时。
　　“铃儿……铃儿……”画歌哭着朝她爬过去，左腿却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另一个人。
　　“福哥哥……”她哽咽着，颤抖着摸向那个人的脸。冰冷僵硬的触感让她一瞬间收回自己的手，失声尖叫起来。她一边哭叫一边后退，手却不小心碰到了铃儿的胳膊。她惊恐的回头，正好对上她黑乎乎满是血的眼洞。
　　“啊——！”
　　一个小女孩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嘴里的尖叫声怎么也停不下来。门口很快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以及一个男子焦急关切的声音：“画歌，你怎么了？”
　　尖叫声停下来，慢慢清醒过来的画歌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捂着胸口，情绪久久无法平静。
　　又是那个梦。她稚嫩的脸上写满恐惧。
　　“画歌？”门口的男子又叫了一遍，“你还好吗？”
　　“我没事，”她朝门口虚弱的喊道，“只是做恶梦了……”她下床走到门口，将手覆在门框上，“明哥哥，你回去睡吧。”
　　“画歌，要是你害怕，我可以在门口陪你……”门外的人犹豫道。
　　门里的画歌在黑暗里摇摇头：“我没事了，真的……明天还要早起，你赶快回去歇息吧。”
　　听到明哥哥离开的声音，她的思绪不禁又回到了两年前，自己刚来到橡子村的那一天。那时她九岁，刚从那场大屠杀中逃出来。她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夜晚，天上下着大雪，厚厚的积雪将她的小腿都埋没了。徒步走了三天三夜的她终于支撑不住，坐在村口的柱子旁边昏睡了过去。要不是占明碰巧要去邻村给自己的婶婶送东西，估计她就会冻死在村口了。
　　她是五岁的时候进的百音院。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女人送过去的。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蓄着白胡子的院长满脸慈祥的蹲到地上，笑着问道：“小丫头，你今年几岁啦？”
　　女孩抬头，看向站在自己旁边的那个陌生女人。
　　“她前几天刚满五岁。”女人替她回答。
　　老者又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摇头。她颈项上带着一个不起眼的紫色晶体坠子。
　　老者以为她害羞，又道：“没关系，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让他们给你准备院服，院服的胸前会绣上你的名字……”
　　“我不知道。”他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打断了。只见她皱着眉看着他，有些苦恼：“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老者疑惑的站起来，看向那个带她来的女人，那个女人叹了口气：“她姓念，名画歌……”说着向他示意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女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悄悄说道：“她父母十天前双双去世，画歌受了很大的打击，之前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李师傅，我把她送到百音院来，就是希望她能够开心，好早日从阴影里走出来……关于学费的事情请您放心，她父母去世前给她留了很多的钱，该给您的学费一分也不会少……”
　　画歌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两个人小声交谈着。只见老者自始至终紧皱着眉头，不时的唉声叹气，偶尔还会朝她的方向看上两眼。而那个陌生的女人却一眼都没有看她，悲哀的表情里隐约透露着一丝得意和嘲笑。
　　她打心眼儿里不喜欢她。估计她也是，不然怎么会这么急着将她“出手”？
　　“画歌……”老者走到她身边，弯腰牵起她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百音院了……你喜欢这儿吗？这里有很多和你一样大的小朋友，我可以把他们都介绍给你认识……”
　　画歌抬头看他，眉头依旧皱着，仿佛闻到了他身上的铜臭味儿。她不想留在这里，她讨厌这儿。这儿像个牢笼一样封闭，似乎连个小鸟都飞不出去。
　　但是她似乎没有选择。
　　所幸留在百音院的日子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熬。这里她认识了最好的两个朋友——铃儿，还有芽雀。她们两个人和她一样，都是孤儿。三个人每天除了睡觉以外的时间，都会待在一起。她们一起读书，一起唱歌，学跳舞，幻想着出去以后，长长的日子要怎么一起度过……就这样，不知不觉四年过去了。
　　在百音院的四年，对画歌来说是幸福的。虽然有着令人讨厌的师傅们，以及视钱如命的院长，但有了两个好朋友的陪伴，一切都还熬得过去。
　　可是这种快乐，仅仅维持了四年。第四年的秋天，当初送画歌来这里的女人不再派人送来昂贵的学费，李院长决定将她扫地出门。铃儿和芽雀哭着乞求那个冷血的老头，后者仍旧不为所动。画歌自始至终没有掉一滴眼泪，只是安静的看着那个蓄着白胡子，自恃甚高的男人，然后转身收拾好自己的包袱，走出屋子。
　　外面的风刮得正猛，秋天将树叶染成了发红的黄色，风将它们从树上撕扯下来，再假装轻柔的抛向空中。画歌抬头看着这一切，心竟然出奇的平静。她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甚至觉得这个场景比她预想的要迟了一些。
　　然而就在她想要转身跟两个好朋友告别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门口传来的一阵惨叫。他们跑到院门口，看见外面直直冲进来三四个青衣杀手。他们个个手持长剑，来势汹汹，见人就砍，院子里很快就躺满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