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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醉生梦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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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初晴,踩雪行进,细软沙响
祁莲筝蓦然转过身来,红衣绽如火莲,问道:“这里湖光山色旷达美好,不如在此演奏一曲助兴?”
白雪笛驻足,环视一圈,纳闷道:“这四周全被白雪覆盖,你怎知这里有湖有山”
祁莲筝解下背后红布包裹住的筝,很是随性地席地坐进松雪中,不紧不慢地把筝安放到膝上,才抬起头望着他,郑重又轻柔地答道:“有你作伴,这里便有湖有山”
白雪笛心中一跳,赶紧强迫着目光从那映着雪光的温柔眼眸中逃离。那眸子就是一个藤蔓编织的囚笼,柔软又难以挣脱,他有种感觉,说不出原因但又无比坚信——只需待他陷入这无锁囚笼,便再无可逃只甘沉沦
慌乱地假意去拿腰间玉笛,他不禁再次自嘲自己荒唐的心思。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竟会因为他一个眼神便心神迷乱。或许是因为祁莲筝面容颇为俊美,他如此安抚纷乱的思绪,人总是下意识注目美丽的事物
“你的笛子,可予我一赏吗”祁莲筝忽开口
提到笛白雪笛猛地怔住,眼前骤然闪过那个送笛给他的人。那人一转而逝,快到他只瞧见那人嘴角浮着的一抹微笑。握紧笛子上的玉佩,他瞬间冷静了下来,刚才心中所有的旁骛都消失不见
他已拥有一个想要永生永世相守的心爱之人。那人送笛于他,那人等着他前去江南赴约,那人会等他一辈子
这么想着面前的红衣美人竟然变得毫无吸引力,甚至连那困扰他的温柔眉眼都不再拂乱他心神
轻松地,他将笛子递给祁莲筝
祁莲筝轻抚玉笛,指尖慢慢滑过冰凌雪花刻痕,复又托起尾端的芙蕖红玉看了半响,红唇微动喃喃道:“不似梦”
“什么?”白雪笛问
祁莲筝未答,忽然抬头,仰望着他默不作声地端详,那一汪温柔的眸子也在此刻蒙上一层灰暗
“怎么了”他被看得有些紧张
祁莲筝收回目光,一脸怅然,嘴角却绽放一个苦涩的微笑,道:“没什么,就是突然很想摸摸你的脸”
白雪笛眉头立拧,道:“你莫要再打趣了”
“我没有打趣,我是认真的”祁莲筝难得颦蹙眉头,急切的眼神带着不知名的期盼抚着他的脸
那温柔又多情的眸确实令人着迷,但白雪笛坚定地退后一步,转过头,如实相告以阻隔这蔓延而来的柔情:“我已有心爱之人了”
祁莲筝一怔,似是苦笑了一下,但很快舒展眉头,再次轻抚玉笛,道:“我也有一个心爱之人,一个想与他永世相伴的人”
白雪笛微怔,转回头,只见祁莲筝微笑着将玉笛递回来
“我虽奏筝不弹琴,但也望有子期与共”祁莲筝道,说罢他抚上琴弦,玉指松垂,信手弹拨。他似是很擅长奏筝,腕起时,姿态轻盈优美,腕落时便有空灵筝音婉转而出。他奏筝指法也甚是精妙,指托时,其音清脆从容;指勾时震颤缱绻;复而指抹,音色随之徒然干净清冷;忽又指摇,音色再次变得悠扬深情
白雪笛不觉神动,但最令他侧目的并不是祁莲筝技艺之高,而是这曲子。缓奏时,曲律如泣如诉,哀怨悲凉;急弹时,又如倾如慕,愉悦欢喜,像是正在诉说着一场悲伤又哀怨的爱恋
悄踩松雪,他缓缓行于祁莲筝面前,环雪而坐。祁莲筝演奏得很入神,丝毫未觉他的动作
他不觉注视起祁莲筝。不似一直欢笑的模样,弹奏时,祁莲筝细眉颦蹙,星眸灰暗,似有断肠情殇,百转千回,无法诉说,终随曲音散去远方,他双手和奏之时,此曲更哀,似有回肠荡气镌刻于雪白空寂的天地间
白雪笛眉峰拧紧,凝望着祁莲筝,慢慢出神。直到未尽哀曲戛然而止,白雪笛才回神,霎时惊颤
祁莲筝大睁皓眸,震惊错愕,怔望着面前轻抚他脸庞的白雪笛。良久他猛地覆上白雪笛的手牢牢握住,微笑着凝望白雪笛浅色的眼眸,哽咽道:“此刻竟是如此真实”,说罢他又闭上眼眸,微蹭白雪笛手心,眼角也蓦然滑落一滴晶莹,悄然坠入白雪中
半响,白雪笛才从惊颤中苏醒,慌忙抽手,在祁莲筝湿润的明眸注视下,转移开目光
“抱歉”白雪笛道,他也十分震惊错愕,对他方才唐突的行为甚至不能自圆其说,给自己一个完美合理的解释,还未安定片刻的心神再次乱成一锅粥,他一边试图整理线头般混乱的思绪,一边自欺欺人地用转移话题代替解释:“打断你弹奏了”
“没关系”祁莲筝语气听起来似是已恢复如常,他面上再次浮上明媚的笑,道:“曲终人不散才是人间天籁”
白雪笛微怔,不再犹豫,说出这一路上的心中疑惑:“你.......莫不是将我错认成你心爱之人”
虽是疑问语气,但其实他很肯定。与祁莲筝共行这么多时日,除了渐渐确定祁莲筝对他确实没有半分恶意之外,他还错愕又明确地感觉到祁莲筝对他的喜欢和亲昵。不知是遮掩不住还是没想过隐藏,祁莲筝似是无时无刻都在向他展示着这份真诚又炽热的喜欢
分明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怎会无缘无故便如此喜欢。他向来不信一见钟情,只得猜测或许祁莲筝将他错认成了心爱的人
然而片刻后,回应他猜测的只是筝声,清脆欢愉的筝声
白雪笛转回目光,只见祁莲筝已再次专注地弹奏起来,但这次他的神情却笑意盎然,曲调也满是喜悦,恍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清脆。弹奏间,他时不时抬眸凝望于他,面上笑容愈发明艳,那皓眸中也愈发柔情满注
不忍打破这明媚笑颜,不想再次打断这绝妙筝音。他只好咽下所有疑问,置身于这拂去所有纷乱心思的筝音里
一曲终,祁莲筝对他媚眼一笑,小心地捡起地上红布包裹之物重新束于腰间,又细心包裹好筝后负于背上
“那是笛子吗”白雪笛望着祁莲筝腰间红布包裹之物问道
祁莲筝轻抚红布,欣然一笑,眼眸中柔情满泄,神情却无比崇拜道:“这是一管可奏出神勇无双之曲的笛”
白雪笛怔然
.......
踏雪慢行,祁莲筝在前,白雪笛在后,一前一后,不远不近
祁莲筝停下脚步,白雪笛亦驻足
祁莲筝侧过身,望向白雪笛,笑问:“子期,我刚刚弹奏如何”
白雪笛怔望面前如红莲般的人,不觉答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你总是如此哄我开心”祁莲筝笑道,“分明是‘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我并未哄骗你”白雪笛道,“若如你所说那般,暂歇之时也可道‘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你总是能找到这样柳暗花明之句来安慰我”祁莲筝满是笑意地转过身继续行走
“我并未安慰于你,你为何不自信些”白雪笛道,他只觉祁莲筝的话像是与他说,又不像,疑虑猜想再次涌上心间,他心不在焉地继续踩着前方那人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前进,然而还未走几步,他一下撞在了前方那如火红衣上
他奇怪地抬头,只见一张悲伤外溢的脸瞬间埋进他的颈窝
“你把我的自信带走了,你知道吗”那红衣的人儿声色颤抖
白雪笛当即彻底肯定下来:祁莲筝应真是将他错认成他的心爱之人了。但复又生出另一重肯定:祁莲筝的心爱之人离开了他。叹了口气,他扶住祁莲筝肩膀,拉大他们之间的距离,残忍又诚实地指正他的错认:“你认错人了,你清醒些,我并非是你心爱之人”
大抵是他的话颇为锋利,祁莲筝猛地一颤,紧紧揪住他的衣衫,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快要分崩离析的东西一般
很久祁莲筝才缓缓松开骨节发白的五指,离开他的颈窝,扶住额头,颦着眉望着地上的松雪,苦笑道:“是该清醒一些”,说罢未看他一眼便转身继续前行
天地雪白,红衣如火,遗世独立,既无风雨也无晴
祁莲筝沉默着踏雪翻越山丘,白雪笛不觉踩着祁莲筝的脚印紧跟其后,只是他不知他为何要如此一言不发地紧跟着那如火红莲。沉思良久,他勉强给出自己答案:方才在祁莲筝眸中瞥到一种令他窒息的孤寂
“你去江南所为何事”他一边开口打破沉闷的静默,一边打断自己心中乱思
“找一人”祁莲筝头也不回地答道
他不禁追问:“找你心爱之人?”
“是”祁莲筝斩钉截铁答道,语气却隐有颤抖,“我们约定过要一起去江南,看看柔情百转的小桥流水人家,见见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塘月色,瞧瞧停车坐爱枫林晚的良辰美景,望望寂寥的独钓寒江雪”,顿了顿,他忽声弱,隐有哀怨,“他还信誓旦旦与我许誓,绝不让我成那寒江之上的孤翁.......”
“后来呢”见祁莲筝不再诉说,白雪笛轻问
“后来......”祁莲筝忽转过身,望着他,倒着行走,神色怅然道:“他一人去了。丢下我,一个人前去。所以我要去找他”
他正欲接话,忽见祁莲筝身后似有陡坡,“小心!”他大喊一声,不假思索地向祁莲筝大步奔去
祁莲筝只觉脚下一空,向后仰倒而去,纯净天空顿时跃入眸中,但仅仅一瞬,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容便挤进视线,同时有力的双臂忽然抱住他,他不觉也紧紧抱住面前的人
一红一白两道相交的身影一齐翻滚下覆满白雪的山丘,在满目雪白的天地间刻画出一道墨痕
......
雪堆轻动,忽而被掀开,显露出底下一袭如火红衣
祁莲筝伏在白雪笛身上,凝视着白雪笛俊朗的面容,一动不动,久久不语
“你可有事?”白雪笛对上祁莲筝定格在他面上的目光
“有事”祁莲筝红唇微动
“何处受伤?”他赶忙问道
“没有受伤”祁莲筝目光如灼
“那你何处有事”他顿时不解
“心里有事”
话刚落音,还不及反应,他唇上便被覆上两片柔软,一个温柔又深情的吻接踵而至
白雪笛蓦然睁大眼瞳,半响回神,才触电般地推开祁莲筝爬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掸拂身上白雪,他对祁莲筝如此唐突冒失的行为颇为气恼:“我们还是不要同行的好”,说罢他便要离去,衣角却被拽住
祁莲筝的声音在背后有气无力地响起:“你又要丢下我,一人独去江南了吗”
他转过身,望着满面愁容的红衣美人,无比郑重又无情地碾碎他美好的梦:“你认错人了,我并非你心爱之人”
他语气应是很严肃冷酷,闻言祁莲筝怔神半响,蓦然低下眼眸,一点点松开了他的衣角
白雪笛向后缓缓退了几步,深深看了一眼祁莲筝,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尽管无情地提醒祁莲筝认清了事实,尽管明白祁莲筝那满眼的柔情是给予他心爱之人的,但白雪笛还是不由得为之动容。那温柔的眸中的真诚与爱慕是那么得纯粹炽热,没有丝毫隐藏
能被祁莲筝所爱慕的那个人是多么的幸运,他不禁暗叹
耳旁忽传来急促的沙沙踩雪声,同时有人猛然从背后抱住他
“别走,荻”祁莲筝在他背后哽咽道:“别走,哪怕只是梦,多陪我一会。别走,你走了我竟连活下去的自信都没有了”,那红衣的人儿忽得带着哭腔吼了起来:“别走!百里荻!你别走!”
百里荻?
白雪笛一颤,僵立原地,半响无法动弹
祁莲筝双臂收紧,哭腔浓重道:“你可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自当山海关外一别,我便成了那江上孤翁,终囚寒江。好没意思”
白雪笛拧紧眉头,沉思良久,未动未言
.......
晴光微敛,隐有雪花飘落,稀稀洒洒
祁莲筝拿起一枚破裂的筝弦柱,神色黯淡,道:“终是断裂了”
“寻一棵楠木再制一枚便是,何故言语悲戚”白雪笛道
祁莲筝苦笑道:“制一枚支柱容易,难在制作之人已不在”
白雪笛一怔,言语颇柔,道:“人虽去,但定不望尚存之人,凄凄惨惨戚戚”
祁莲筝神色蓦然落寞,注视他良久,忽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等再次抬起头时,那俊美的面容已经浮上灿烂笑容,“你贯会如此安抚我心”,说罢复又低眸看筝,小心翼翼地轻抚弦,语气却颇为无所谓道:“断裂也好,子期不再,弹与谁听”
“弦尚且完好,只是支柱”他半蹲于祁莲筝面前,打量着那双颇为黯淡的眸子好一会。看着那眸子千方百计地想要隐藏起落寞与哀伤,他妥协般地叹了口气,望着勉强撑着笑容的红衣人儿,一脸认真地道:“你之前不是称我为子期,我虽与你心中子期并非同一个,但我也深觉你筝艺精妙”
祁莲筝大抵是没料到他会如此说,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嘴,可并未说出什么,半响才浅笑道:“子期,我苦等你好久”
见祁莲筝似是心情有所好转,白雪笛站了起来,望了望天色道:“飞雪愈大,天色将沉,寻处落脚吧”
祁莲筝装裹好筝站起与他比肩,忽兴致突起,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边前行边笑道:“这里的雪总是这般似女子柔情婉转,不似关外飞雪如男子刚劲骁勇”
“愈是骁勇之人愈向往温柔情长,可见还是南方的雪颇得人心”白雪笛道
“我倒不认同”祁莲筝斩钉截铁地反驳。说罢,他忽而从雪中捡起一截残枝,神色一凛,眼眸顿厉,以枝代剑,向远空刺出,气势勇猛,似有千军万马紧随其后。深刺之后紧接一计横扫,霎时红衣翻飞,扫起千层松雪,似凌厉肃风呼啸而过;横扫过后猛然回转,气势汹汹,但他步伐丝毫未乱,身形沉稳,仿若定住万千河山。再度冲锋前刺,脚步更稳,胜似镇守山岳巍然不动
枝剑挥舞,携卷风雪,红衣如火,英姿飒爽,这一刻祁莲筝好似势必剑破千军的骁勇飞将
白雪笛因而不觉驻足凝望,拿起玉笛,随着祁莲筝舞动节奏,吹奏一曲壮烈凯歌
一舞毕,祁莲筝望向他,面上肃然尽退,柔情满泻,道:“唯有你,能以欢愉笛音奏出肃杀箫意”
白雪笛避开那灼热又期盼的目光,礼貌却疏远地拱手道:“赞缪了,技拙乱吹,难登大雅之堂”
祁莲筝似是轻叹了一声,问道:“我方才一舞如何”
“势如破竹,横扫千军”他如实答道
“那么我骁勇之舞与这天地间柔情婉转的飞雪,哪者更得你心”祁莲筝又问
他微怔,尽管不知祁莲筝问这所谓何意,但还是诚实回答道:“骁勇气势确实夺目”
祁莲筝浅笑,道:“可见骁勇之人虽向往南雪百般柔情,却仍眷恋北雪飒爽英姿”
他轻皱眉头,对祁莲筝的话很是不赞同:“我并非骁勇之人,怎可以我之言代替天下骁勇将士”
“若无你,世间再无神勇之人”祁莲筝忽又用那满含深情的眸子十分认真地凝望住他
白雪笛心头一动,忽得开始有些分不清惹他心绪飞扬的到底是那灼如烈火的眸子,还是那眸中温润如雨的深情。总之在这炎寒交融,热烈与温情并存的眸子注视下,他似是不觉迈动脚步向那藤蔓的囚笼靠近
直至面庞忽被带着小茧子的手指轻柔抚过,他才猛然回神
白雪笛一把捉住祁莲筝手腕,偏着头强调道:“我名白雪笛,并非百里荻”
“我知道”祁莲筝注视着白雪笛侧脸轻喃,面上忽浮现笑颜,郑重道:“谢谢你代替他陪伴我”
闻言白雪笛松开手,拉开与祁莲筝之间的距离,道:“不必言谢,御亲王是我生平唯一敬佩之人,不忍见他未亡人魂断迷醉”
祁莲筝苦涩轻笑,转身踏雪继续前行。“若能再见他,醉生梦死,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