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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乱云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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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了住处,见着阿礼已然候在外面,备好洗漱换衣等事,便一应做了。
听着朱雀卫来的说着唐皇与众皇族在鹿台寺秉着国师主持之意要静修七日,午前便要沐浴斋戒,午后才会处理繁杂政务,灾情众多财粮紧张,众皇子也要跟着分担,特设了理政部,多是皇子军政大臣等组成……我听了一会便叫他住了嘴,听说之前清平策时也是如此情形。不过我这父皇且不说容貌确是列国中一等一的美人,手段见识似乎也未曾有什么短处,怎么到了他当政朝中便总是一堆麻烦……
宋厉这几日总是不时来叨扰,我不怎么与他闲谈。几日不曾传出审问的讯息,秋氏果真是耐不住性子了。我本想着是时候去当个差,把琐事办了,毕竟手上还有那么些个闲散使命。宋祁却也轮着番来了我这寒舍。
我见着她时,并无好气:“怎么,来这作甚?”她看着并不愉悦,却也开口:“我前些日子的奴人,你可解决了?”“并未”,我忙着修正监正文书也并未抬头看向她“这还有什么想的,你可是有琢磨来去仍想不通?”
我向来知道这位,总想着自己有母亲庇佑,不必成长,仗着母亲宠妃身份,走一步便想一步,哪里能筹谋缜密。“如今你若非要知道,我便与你说清。”我屏退了身边人,却也知门外自有广白等守着。
“你我之前常在廿鱼台相见,你都记得罢。”我放下手中纸笔,盯着她“陈妙容,你母亲,也是我名义上的母亲,从未将你我放在一个身份上相待。”
“今日我便与你一一道来,你想明白,日后也要清楚你我身份与关系。”
“你我并非主仆,不过是一时合作,你也知道入修罗国教的是我,百年未成之蛊毒和天命便都落在我身上。你母亲将我送去,是因为只有我才能实现她所想,你也知道振鹭是何人,我们四人相见于廿鱼台,为的是你我血脉团聚,互相扶持。昔日的苦我替你受,该承担的命我已替你承担。“
“北境允许女子治国理政,你母亲也本该是北境享万人朝拜的公主。如今她替你我筹谋,为了什么你我再清楚不过。她虽然未曾与我有什么紧密感情,我却一直清楚自己该如何做才能完成你母亲托付的大业。我在这,是为了给你扫清障碍。而你我本就不应该是平起平坐,是你有求于我,若非是姑母厚望,振鹭嘱托,我哪里会回来这里帮你劳心劳力?”
“我要你身上的血,是因你我同是妲氏子孙而有解毒症之效,并非是我苛求于你。你想清楚,这般承蛊之痛本应是你来。你也须得做事前后走一步思万步,若不是你母亲多年来将你保护的极好,你以为昔日我这身份主人的下场你就不会落得?”
我顶替的便是她同胞兄弟的身份,不管是她还是陈妙容,都明白被阴毒之人算计是什么感受,宋祁也应当要知道思虑缜密周到有多重要。
宋祁低着头,又看向我,也仿佛看向曾经的庇佑者,沉默许久。
“我知晓了,你只管安排,其余的我去做。你也莫要生气……我,我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要辛苦你了”她本转身欲走,却又是回了头。
“若你有安排的事情,告诉我便好。廿鱼台那几年,我也实在是记得。之前我知道母亲所托,虽到如今也不信你,不过你我同是一脉,也许应当不会骗我罢”说罢她出了门,背影僵硬。
只是陈妙容未曾死在宫中,甚至连尸体都未曾找到,宋祁她不信我,也是自然。未得她母亲亲口所托,只得衣襟血书,她如何信我。
不过宋祁身边的人也是时候清一清了。如今她虽涉足朝堂,明明有陈家作为基石却似蓬草一般飘零无依,而我本不想涉足却被一步步牵扯其中。就像当年我不懂为何阿修罗偏要寄身于我,振鹭却告诉我说是命定。宋祁得她母亲处处照料,如今也是应当成事的时候了。我曾想过回来后要处理妲茸那若干麻烦,却未曾料想还要替她养育心智不成熟的姊妹。
不过姑母这人我其实不怎么了解,她待我与他人不同,似乎是珍视,也似乎是抱有敌意。我与她同属妲氏子孙,前周王室溃败零乱之时,她早已被送出王城去,至于如何联系上昔日竹马情人,换得身份之事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陈阿礼与陈氏总是有点关系依托的,应是由此。总之,是陈妙容,是妲茸,她救了我。她允我衣衫,给我住处……她虽未给我什么真诚的亲情温暖,可看向我时次次充满怜惜和心疼,许是在望向故人。故人,故人,他们一遍遍在怀念过去的光景,却什么都留不住。
还真是可怜。
记得小时我被人从逃亡之路带回来前,一直充满着慌乱不安。
即便从宫中逃去邹府却仍被捉住送走,后来姑母也常常带着宋祁与我相见。直至那时,我都未曾觉得,他们待我有何异常。或许她曾经确实是个温柔却被迫心硬起来的好人,但是我后来的一步步痛苦便都是她的自私算计。
当初我和宋祁同处,陈妙容常常望着我,眼眸通红,叹息着重复,如若当初天下未曾颠覆,便应是如此样子。我与宋祁其实关系也并未有多亲近,只不过每次师父将我送到廿鱼台与她们母女二人相见,陈妙容便会强迫着她和我玩耍。不过宋祁总是不愿意与我接触。她曾说过我是外面捡回来的野种,野种怎么配和她一起玩?妲茸亲手将我送进地狱,如今想来那时应是愧疚,她亲手扇了她女儿一巴掌,告诉她不可如此待我。每次去廿鱼台,我都带着一身的伤,孱弱十分,只能躺在姑母怀里。她照顾我虽是无微不至,可也终究把我再次送回去了。倒是有些像稚子去学堂,只有一两日休沐回家。
可那是什么学堂,无边地狱,鬼哭狼嚎罢了。
也是可笑,她那一点点善意,我竟曾视若珍宝。妲氏,妲氏,日日他们在我耳边念的便是这几个字。妲氏才是天下之主,妲茸曾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如若不能光复妲氏,我,她,师父,宋祁,存在便都无意义。
可用这些又如何熬得过北境的那些苦不堪言的日子?我那时日日病痛缠身,无法适应融合那只种在我身体里的虫子。那些北境的医者不管不顾我年岁不长身体虚弱,什么荒谬的法子竟都想得出来……但师父告诉我他们是在救我,自那以后我便从来不喜医者。医者药石使病人痛苦,如何愈我?更何况想起来都觉得恶心。振鹭在我未见明光时告诉我,若能熬过去,往后的日子必是快意人生。他是我师父,他说什么,我便都是信的。更何况,我时时泣血,夜夜梦魇,不见天日,也确是他一直愈我,扶我于伤痛之时。
北境周朝国教为修罗教,非皇室内廷众人不可近。修罗教常有神迹降世,以杀止杀,解万民之困。可笑的是天下从不自渡,却都奢望神明。民间传言只要供奉修罗王,便能执念成真。不过以杀止杀,血债血偿,也向来是妲氏王族做人的原则。若非教义如此,我怎会深深为此折服?若说当年造神我非心甘情愿,这蛊虫就不可能深深种在我身上。或也可以说我是疯了,被那种肮脏的愉悦和极致的痛苦折磨疯了。我确实厌恶那样的欢愉和痛苦,觉得那样的自己是恶心令人厌恶唾弃的。我却也确实被阿修罗给予我的力量所取悦。
可这怎么能是疯了呢?这样的行事我向来觉得十分惬意又得理。自我事成,出了那空桑山后,振鹭告诉我,处理不愿见到的腌臜事是我应得的奖励,于是那些医者,那些奴人,为我行事和医治之人,看着他们一点点失去气息,看着他们一点点失去眼中的神色……他们,终究是是见不得光的。
又据阿礼噙泪说,我父是妲茸的手足兄弟,我母出身高贵,且妲氏子女向来对彼此情义深重血脉相连,我就须得承父母期望,我须得成师父嘱托,我须得复我妲氏王族,况这天下本来就起源于妲氏,如今七零八落实在是耻辱。不管阿礼说的是否是真话,执着之念已在身体里种了多年,尽秉欲念行事才是人间极乐。我十分赞成,因着我那样行事并无痛苦。
阿礼所想,姑母所想,振鹭所想,就应该成真。
身为他们侍奉的主,就应该实现信徒所求。
阿修罗就应使得人人极乐,世间大同。
既然如此,人人不就应该以此道行事,这才是大义。人生百年,若不尽欢行事,若不行欲念,何乐之有啊?
不过这些人也甚是奇怪,一个个望向我,似是求助神明,似是哀求,似是低诉,似是惧怕,也似是望向故人好友。可我不记得任何人与我有关,只记得从血腥里爬出来的惊惧和苦痛。而这惊惧苦痛到极致所滋生出来的东西,深深寄生于我骨血深处,再也,再也抹不掉了。
想来其实这世间的自怜自艾最最可悲。即便神明伸手相助,你闭着眼,又有谁能救得了你?
思绪太多,一时纷飞杂乱得很。“阿礼,宋祁身边的人太乱,该留的不该留的,都清理干净。” 我闭了眼,酸涩不已。
“对了,还有他那个身边一直留用的所谓的结拜兄弟,多留意些。也不知宋明月每日乌烟瘴气的拢了些什么东西在自己身边。”
若是想要闭眼之人睁眼,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痛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