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诫书》步几道

2、第二章 捉龙拿凤

　　好像被水汽包围，被浓雾纠缠……我几近窒息。
　　忽然间恍惚是一个人，站在茫茫的恒无边际的黑色中，隐隐约约刮来的风还是冷的，我觉得仿佛世界坍塌。浓浓的血腥味，从胸腔中弥漫出来，那种下坠感压迫感……我睁开了眼睛。

　　恍惚中，我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眼前依旧是模糊的。
　　不过终是醒来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想着若是哪天被寐在这场景中里出不来了，当真是没了法子走出来，不由自主便无神的笑了出来。正这样想着，广白走了进来，手中拿了一碗甜食。我向她笑了笑，接过那一碗闻起来清香至极的桂花羹，三下两下便是吞食了。广白将碗端到一旁，伸手接过我递过的浸了汗的亵衣。正是转身替我寻了新亵衣时，我不禁道“不必，再有几个时辰就天明了”广白回身瞧了我一眼，点点头“那奴婢帮您打来热水擦拭一下身子，不然该着凉了”
　　水气氤氲中，一股浓浓的药味弥漫在我身旁。广白将一捧又一捧的药材扔进了浴桶，大概是见我还有些困意便叫我再眯一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已是一身的干爽，便坐了起来。
　　抬眼却见床前跪了个人。闻着了一股迷迭香的味道，便知道是李荒夏。不由得皱了眉“你闯什么祸了””她同人在秦楼打了一架，伤了好多桌椅“广白福了福身。

　　听了很长时间，我不禁觉得有些头痛。
　　本就已是没怎么睡好，此时更是雪上加霜。这时才注意到床旁边竟是还站了一个人，隐约瞧见了那人脸上我曾赠他的面具，也知是徐安吟，只得问他又有什么消息。
　　明了消息后，只觉得真真是三花聚顶要把我的脑子炸开了。

　　我叫徐安吟帮我往秦楼递个信儿去，交代给那老鸨些事情，又叫了阿礼多安排些人手去往谢家。广白依旧安静立于一旁，山奈也是一样的板正神情。我不禁有些想笑“你们两个倒是什么也不担心”“有什么可担心的，殿下总是会有自己的盘算，亦是从未失手过”
　　是了，这两位姐姐还真真是最了解我的。

　　南华一入宫，我便叫人将她是罪臣之后的事情抖给谢家的死对头，原皆因当年是谢家保下的这股血脉，而皇帝早就想收拢收拢这些百年大族，恰好这次谢家东窗事发，怕是百年根基便要损耗去一半，应也不得不撂下面子去四处求个人情。
　　说起这个南华，呵。不过是个机缘巧合罢了。至于荒夏闯的祸，其实不过是需要多说些好话多花些银钱罢了。

　　唉，只是可惜了我这些白花花的银子了。

　　算起来，这是我口中所言的第四日了。还有三天。
　　想想这进程，的的确确有些慢了。我便叫阿礼备了一身华服，虽是稍稍大了些，但是也勉强整齐得去了一趟慈安殿。见了那女人我便深深一行礼，道“见过皇祖母”。“哀家居然还受得起这连陛下都受不起的礼，来，翳儿快起来”太后郭子兰依旧和当年一样面上祥和。我笑呵呵地坐下，就听她说道“回来这么久才知道到这里来见哀家，真是伤了祖母的心呢”
　　我不由得有些想呕“行了，太后娘娘，这孝义礼节向来在这里是不大适用的，您也应该知道本宫来这趟是做什么的，也只是来打声招呼，顺便”我向她笑得阴森了些，“问问白将军的好”

　　就这样，这次谢家一案，我便变成了监正。
　　何为监正？出自皇室宗亲，一般派去参与政事，行监督之责，以达天听。
　　就见得皇帝一脸的吃了瘪，“皇儿，这可是朕对你的信任，莫要辜负了”，想到这里我心情愈加的好些。知道后的栀子和贝子都极为惊讶“您当日那般的样子，居然太后还能让您进了殿……””那般？不过是衣衫稍稍大了些”"稍稍大了些，您可是风骚的连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呢"”……我瞧你们两个话倒是很多，不如去一趟地牢割了舌头？“

　　不过自我回京，皇帝就刻意削减我的供奉，又因我尚未加冠，不得不住在皇宫，便叫我住在这漏风的西楼，落魄的很……若是过几日收了谢家，就不会如此，更不至于连个合身的衣服都寻不到。

　　“殿下，谢家那位递了帖子说是想要拜见”“不见”我同山奈一起侍弄着刚摘下来的腊梅果实，刚是兴头上，哪容得乱七八糟的事来打扰。
　　过了一会，荒夏又进了来“殿下”
　　“何事”
　　“那位大人说，您认得他，在秦楼那位”
　　啧，果真来了。我放下手中物什，笑吟吟地走了出去“走，同我一起去看看热闹”山奈便随我一同出去了

　　到了前厅，就见的那天弹得一手好琴的江南美人的眼睛如同蒙了雾气的看向我。
　　接着就见他扑通一声跪下“你是？那个……”我故作惊讶“竟然是秦楼那位，我将公子向来引为知己，今日又何来这一幕"
　　”殿下“谢无休抬了眼睛，满目的讽刺凉薄”殿下，我亦是将您如此看待，自那日后我亦是与您书信往来，论琴谈诗好不畅快，可我一时从未想过我竟是这样被算计进去得，虽心有遗恨，只是如今谢家有难，还是请殿下助我们谢家一臂之力“
　　我虚虚一扶，示意他坐下”谢公子何出此言，本宫不过是一介闲散皇子，更是还未加冠，如何帮得了你“

　　算计？不过是本宫不愿意伏地做小，偏偏想让你来求我说些事情罢了。

　　”殿下莫要自谦，臣是明白这官场的道理的，殿下虽是少年，但若是殿下真无手段“，那谢无休咬了咬牙”又如何回得了京城这虎狼之地，又是如何算计得谢家“
　　呵，明白人啊。我生了好奇，想近些瞧瞧他，左手捏住又抬起他的双颊，食指抵住喉结，偏生想看看这位风雅公子用这么一副难受的样子跪着会不会失态，失了那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说真的，其实我在秦楼见他第一眼就生了逗弄他的心思……现在瞧来，啧，面不改色，只是稍稍红了脸些，想是憋得，真真是一无聊的人。
　　”谢公子好生明白啊，本宫看你并不似别人说的那般只知风月不晓俗事“，撇开他的下巴，于是我向后坐了坐，仰躺在椅子上，笑得轻盈”那谢公子也应明白咱们现在这其实是，在做生意罢“

　　本宫为你可是花了大把的银子，不过做生意总归是有成本的，本宫不过是觉着这桩生意的利润应是颇丰，所以就暂且不计较这点投入了……所以谢无休，那你的价格是什么好呢？

　　在皇帝看来，这件事就以谢家的嫡长子谢无休被流放于边疆充军结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如今谢家可是全靠这位即将承袭爵位的小爵爷撑着，如今他一走，就犹如群龙无首，皇帝的手自然就可以伸的更长了。但是关键就在于，宋元君如何确认谢家无首呢？
　　我想到这里又开始笑得开心不已，身体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阿礼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脑袋，”鼠目寸光“
　　我”嗯？“
　　"殿下瞧瞧自己的样子，一脸的奸笑"阿礼气定神闲的替我按着肩膀”谢家只是第一步，而谢无休不过是走五年罢了，你能不能拿住了谢家亦是不一定的事“
　　”很痛的“，我不满道 ”阿礼，你说的话好生难听，本宫脑子中仅存的灵光要被你拍没了“
　　”今日用些什么“
　　”？什么用些什么“
　　”自然是跷引香油，今日用哪种“阿礼有些不耐烦道”殿下您这脑子，好比您养的荒夏，有了不如没有“
　　……
　　”安神的，这七日阿礼的嗓音日日回响本宫脑中，本宫便日日做噩梦，自然是需要安神的“

　　我自然知道为何那谢无休敢把谢家交给我，只因着他知道我不可能用五年时间拿下这百年大族，连他自小生活在这里都尚未摸清这谢家百口人，我一个没权没势的年少皇子，拿什么去分谢家这碗浓汤。要知道好东西总是有的是人想要，可是我既然是监正，便有的那先斩后奏之权，亦是比别人多了一步。至于谢家能有我的多少，自然就看我自己的本事了。
　　真是有些犯难，事成之后又如何分给那些豺狼呢……我不得不揉了揉太阳穴，这里痛得很……主要是可惜，因为本宫向来是喜欢吃独食的。

　　都说这谢家向来是”芝兰玉树生于庭阶“，如今进了院宅才知道什么叫生于庭阶……啧啧，果真是财大气粗的……轿辇抬着晃来晃去，不由得晃得我眼花缭乱。
　　”见过五殿下“内宅前院立了个芝兰玉树的公子，眉眼清冷文秀，丝毫看不出谢家老一辈的杀伐之气，唉，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么想着，我由阿礼托着下了轿辇，便笑道"见过二公子，二公子既然觉着生气就别敬着本宫了，本宫瞧着你头发都飞起来了"
　　只见着那小公子愣了一下，但眉眼间仍尽是隐忍的怒气，气极时竟然染上一丝艳色，却依旧是转身引我进去了，”殿下这边请“

　　嗯，这谢家竟是比皇宫里的都有规矩，真是有些讽刺了……我便随着他进去，隐隐听着雅乐声响起。不会罢，居然敬我是上宾，照理来说应是很怒不可遏才对，我心中不由得起了些诡异之态。

　　”见过五殿下“眼前是一端庄妇人，气质温婉，瞧不清样子，不过应是个好看的。我轻轻施礼”见过夫人“，然后又轻轻一笑”夫人竟是不害怕？“
　　妇人抬眼亦是回了一笑”怕些什么“
　　，我径自坐在垫子上，挥了挥手，山奈便呈上了茶和茶具，见我点了头就开始了动作”嗯……真是奇怪了，这世间胆子稍小些的女子见了本宫的脸，向来是害怕的不行，夫人倒是“，我品了口山柰的白牡丹，微微点头”倒是胆大的“
　　”早年间随夫君上过战场，也是双手沾过血的，自然不怕什么“那位夫人微微侧头饮了茶品，柔柔一咽，转而又向我笑了一下。
　　”殿下此来，是我们请的，这话自然也是应由我们先开口讲“那位缓缓站了起来。我不知这又是哪一出，于是干脆双手后称着看戏。
　　就见着以这妇人为首，连带着那二公子，以及后面略略收拢数下有的数十口人皆是伏地而跪。

　　我摸了摸下巴，晃了晃头道”不知，夫人要求我些什么“，我右手搭在膝上，就着左手喝了口茶，故作惋惜”可惜了，本宫向来闲散，应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殿下自谦了“那妇人慢慢直起上半身，双手收拢于膝上，一脸笃定”殿下想要的应就是今日之结果罢“
　　”南华一事，我早亡的夫君藏得极深“
　　”南华一及笄，便被送去了佛寺修道，盼她不再回京，亦盼她青灯古佛终了一生“
　　”那佛寺远在他国，那殿下又是如何识得南华并让她说出这救命恩人的事的……不过殿下自有殿下的手段，臣妇亦是不需知道“，那妇人坚定望向我，”不过，如今谢家就是朝廷上的一块肥肉，任人宰割，如若止息还在，谢家脱险应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如今殿下一手揽权，先斩后奏，将止息流放去了边疆，谢家最后的救命稻草已被殿下连根拔起，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殿下这引路凤鸟“
　　”殿下的路已经铺好，我们又怎么能不上了这岸“
　　”谢家百年基业，本是求得平安康泰，不求功业超群，可如今，竟是连家底都守不住，子嗣亦是单薄，这是臣妇的错，因着“那妇人抬了头”臣妇华氏求着殿下，让谢家不再处于这被动之地“
　　”若只是如此，本宫觉着“，我皱了皱眉，好意提醒道”你们应已不是被动之地，只待过三年，二公子加冠，袭了爵就是，朝廷到时就又是有谢家一席之地的“
　　”不“华氏重重一叩首，”臣妇所求，是谢家要重登朝廷荣宠之顶，如若一时安稳亦不过是一时的，想要再求百年的繁荣，只能请殿下帮谢家“
　　”哦？本宫如何帮得，只是怕要有心无力了“我仍是苦恼道。
　　”殿下是皇子，有心亦应是有力，若是更加谢家助力，便是“，华氏声音渐渐有了冷然之气”自然有登那上座的机会“

　　说起来，那谢无休算起应是大了本宫五岁，二公子谢鹤鸣应是大了……三岁罢，十七八岁的少年，怎么生的如此瘦弱？于是我转头问了阿礼道”阿礼，你不觉得那谢鹤鸣……过于形销骨立了些吗“
　　阿礼瞧了我一眼，接着上下扫视了一番道”奴觉得二公子好得很，倒是您，瘦的如同板筋一般“
　　我……的的确确，虽身子差些，不过皆是由于自小服了药物的缘由，医者曾说就算是加了冠，也应是这瘦弱少年模样。不过好歹本宫也是有着些男子气概的，毕竟习武多年，身材嘛自是没得说……可这谢鹤鸣，纯纯是块木板啊，几步一咳。

　　方才经过他时，就闻到一股极浓的龙涎香，八成是用来遮掩药香的，这天候眼看着已是不冷了，可他仍是身围毛领，眼下青黑，多半是个比本宫还大的药罐子，只是……啧啧，可怜人啊，我摇了摇头，一脸惋惜道”本宫真是可怜他一副瘦弱的身板”
　　”殿下不该可怜别人，您该吃药了“阿礼温和一笑。
　　……

　　过了没几日，我便将那谢鹤鸣从谢家讨了来。许是同病相怜罢，我唤了朱雀卫的帮他看了看。之后竟说是……
　　“不孕不育？”
　　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病，八成是心累的啊这孩子……正在惊讶时，那医者却说，这是服药过度导致的，“所以可还有治？”“回殿下，这还需北境的一味药来治”一听他提到北境，我瞬时心有些沉，“什么药须得去北境讨来”“回殿下，是空桑山上的人参”
　　呵。
　　阿礼在旁听了登时有些怒意“咱家说过休得在殿下面前提北境任何事，记不明白吗！”医者瞬时跪倒匍匐在地身子颤抖“是奴记不住事情，请内官责罚奴罢”
　　"啧"我挥了挥手，浅浅笑了笑"阿礼不用如此严厉，二公子还在呢"旁边的谢鹤鸣快速的瞄了我一眼，见我盯着他，忙说道“殿下，草民族中还有些事，草民先告退了”
　　“不用，你这段时日都先住在这里”我又是对他笑笑，向阿礼点了点头，阿礼便垂下眼，“二公子，咱家来给二公子带路罢”说罢便扛走了他，不过我看那孩子眼神直至走时都是懵的，确实心情好了些。

　　回过神来，见了那医者仍是在地上抖抖抖，我不由得心情更好了些“何必如此，本宫又不是什么怪物”
　　“既然犯了错，便回去领了罚便好”“殿下！不，是奴不该！”医者向前慌乱的爬了几步，我瞧着那眼睛中隐约都是泪水“殿下饶了奴这一回吧，奴不过是为了给您房中这位治病啊，医者父母心，请殿下也体谅体谅奴罢”
　　啧。
　　我俯身向前抬起她的脸，见着她的眼中满是惊恐和悔意，不由得有些惋惜“山奈”“在”山奈莫名出现在了我身边。“本宫不想再见到她了，因着本宫有些乏了，行刑……”我右手支着脑袋，皱了眉“就在院子中行了罢”

　　直至那血腥味淡了些，我才进了些晚食。
　　“广白，可打扫干净了？毕竟这是在皇宫，须得事事小心，就找个外面好的地方埋了罢”我漫不经心地就着桂花糕喝下了一口粥品。
　　“栀子贝子做的事情自然干净”广白恭敬笑笑。
　　突然间，我神色难受的挥了挥手，广白立刻会意拎来了个大号痰盂，我便呕在了里面。广白似是心疼得紧，一直帮我拍着后背，待我好些了，便立刻撤走了饭菜和秽物。
　　不知怎么，最近是愈加得进不得荤腥，竟是比那住在我这里的药罐子都可怜几分，啧啧，不争气。
　　于是便更加惆怅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