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春天来了，我们去开花》娴木木

1、楔子

　　东城，我回家了。

　　你家太大，我住着有些不习惯。

　　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跟你离开的时候一样。

　　不过，我看今天天气挺好，你又素来爱惜整洁，就帮你把房间打扫了一下，我只是稍微打扫一下而已，什么都没乱碰，你放心！

　　你的屋子不脏，有点灰尘，都是你这段时间太忙的缘故吧，我想你以后应该会更忙吧，不过没关系，你那么好，一定还会有人愿意来替你打扫屋子的。

　　东城，你猜我收拾屋子的时候发现了什么？你一定猜不到，因为多半你已经忘记了。

　　但是，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就是那次啊——那次我们一起打马去看桃花，水波潋滟的碧池畔，怒放的，一树一树的桃花，灿烂似锦，嫣红如霞，你一身白衣立在桃花树下吹箫助兴，纷飞的花雨从你的身旁簌簌飘下，我直直地看着你，如同欣赏一幅画，我想此生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适合穿白衣的人了。

　　仇三哥闹我们，说要你为我画一幅画做定情信物，我羞红了脸嗔怪他瞎起哄，他却说，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说话的时候，他还故意撑大了眼睛，无辜地眨眨，逗得我真是哭笑不得！

　　我一直好奇你当时心里在想些什么？明明知道三哥只是闹着玩儿，为何还那么认真地答应了？

　　其实，你是可以不答应的，只当三哥真是闹着玩儿，如果你没有答应，或许我就知道了，也可以死心了，但是，你偏偏答应了，我极力想要从你脸上搜寻到一些勉强，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于是，我以为我明白了。

　　我满心欢喜地倚着桃树，桃花染红了半池春水，也染红了我的脸颊，你持着画笔侧身站着，时而看我，时而看画，看我时你很认真，看画时你很犹豫。

　　彼时，我还不懂，我不懂很多时候很多情况下，一双眼睛是可以透过一样东西去看另一样东西的，比如，一个人，比如，一幅画。

　　所以，很多年过去后，我恍然大悟，才知道为何你画完画之后不肯给我们看，才知道为何你画完画之后眉眼都是哀愁。

　　东城，我知道的，我知道。

　　时至今日，我替你收拾房间的时候将它又找了出来，虽然时光已经过去很久，但勾勒的画笔依然清晰，只是颜色相较于那年的桃花淡了一些，黄黄的，有种古旧的光阴错觉，其实，真的有那么久吗？上次三哥来找我叙旧时还感慨说怀念我们年少一起郊游的日子，恍然一晃便是三年了。

　　三年，三年，才三年而已。

　　东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那年，我去桃坞书院看望外公，少时，我甚调皮，外公常说我是孙猴子转世误投了女儿身，每年随娘亲来看望他一次便要被他逮着说教一番。所以，那天我趁他们不注意，一个人溜了出来，我知道书院的后山有一片桃林，三月里的天气，一定开满了桃花，云蒸霞蔚，美不胜收，那是我最爱的风景！

　　或许是因为我的名字叫桃吧，所以我特别钟爱桃花，爹爹说为我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女儿当得起灼灼其华的赞美。

　　我不知道我美不美，但是，娘亲真的很美，柔柔弱弱地站在那里，连风都是醉的。

　　爹爹很爱娘亲，他为娘亲画了很多画，画里，娘亲或持着一枝青梅站在墙边，爹爹说那是豆蔻年华的娘亲，或描着烟眉含笑站在春风里，爹爹说那是出嫁时候的娘亲。

　　爹爹说，还要给娘亲画很多很多的画，一直要画到他老了，再也画不动了为止。

　　我是多么羡慕娘亲的啊——多想也有一个像爹爹一般伟岸谦和的男子能为我画一生的画。

　　彼时，我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你，因为我还不认识你，但是，东城，你知道吗？当我第一眼看见你，我的心怦然一跳，它在说，天哪！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男子？

　　东城，请你不要笑我，我一直不敢告诉你，那天回去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坐在层层叠叠堆积如云的桃花瓣上等你，等你踏着满地的嫣红来接我，接我去完成一个美丽的梦境。

　　梦里我多快乐，梦里我太幸福。

　　但那只是梦而已。

　　东城，你还记得去年也是三月，你去琅嬛赴宴，说好酉时归家，去时天气尚可，午后竟然飘起了雨丝，我知你未带伞去，也知你定不会留宿琅嬛，便带着伞等在你归家必经的石桥上。

　　三月的河水涨得老高，岸边的柳条也比去年更长了，我撑伞站在雨中，等你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任我随意挥霍来欣赏风景。

　　雨中的小楼，临河的倒影，细细密密的雨丝，纷纷扰扰的相思，原来等待可以如此诗情画意。

　　我一边等待，一边想象，想象你见到我的第一个表情，是开心，是惊喜，还是温柔缠绵？我几乎将你脸上不曾出现的表情想了一个遍，想一个否定一个，否定一个再想一个，再想再否定，再否定再想，想来想去，自娱自乐，就在桥上开怀地笑了。

　　那时，我多快乐，真的快乐，快乐得单纯，快乐得痴迷，快乐得只有我自己。

　　那时，我觉得全世界最快乐的事情便是爱你，爱你便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事情。

　　所以当你牵起我的手，拉着我穿过漫漫雨雾时，我除了快乐再也找不到其他词语。

　　东城，对不起，那时我真的是太开心了，太开心了，以至于忽略了你无力地贴在额间的头发，还有你被雨沾湿的眼睛。

　　你牵着我的手是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只要我稍微冷静一点就能察觉出，可是，我太兴奋了，那是我第一次被喜欢的人牵着，我的整颗心都被兴奋所包裹，再也跳不出任何的感情。

　　那天，你没有回家，而是在镇上的杏花小楼里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喝那么多的酒，一坛一坛，桌上桌下，摆了好多好多。

　　我没问你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因为我不敢，我只想顺着你，这样你会不会觉得我比较好一些？

　　或许那时我应该阻止你，或许那时我应该走开，或许那时我只要做一件事情便可以，但是，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一旁看着你喝酒。

　　东城，其实，我真的没有怪过你，我知道你只是喝醉了而已。

　　那时，我想我虽然不是你爱的那种贤良温婉的女子，但是至少你从来不曾讨厌过我，对不对？所以当你提出要与我成亲，我想也没想便欢喜地答应了，甚至等不及你上门去提亲便跟你回了家里。

　　东城，我真的以为你会娶我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夜的贪欢和你的责任心，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喜欢，你也是喜欢我的，我以为，我真的这样以为。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傻，傻得看不懂你的眼神，傻得看不懂你的心意，傻得那么喜欢自以为是。有时候，我又恨自己不能再傻一点，傻到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看见自己的幸福，只看见自己的快乐，只看见宠爱我的你。

　　东城，你时常笑我看些感春伤秋的话本，笑我爱看却爱哭，常看常哭，常哭常看。

　　东城，你不知道我把人生想得太美好了，所以才会忽略别人的痛苦。

　　东城，对不起，我流泪的时候，你一直陪着我，而你流泪的时候，我却没有看见。

　　东城，当我看见你目送她离去时萧瑟的背影，我终于知道有些感情是独一无二任谁也不能代替。

　　东城，离开你是我最后的决定，一如我决定跟随你。

　　东城，爱你花光了我全部的感情，离开你又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我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多余的言语。

　　所以，东城，今生就此话别吧，纸上的离别叫我多少好受一点。

　　所以，东城，这一季花期就要过去，桃花谢了春红，我们都转过身去，永远不要再见。

　　就这样吧，不要再来找我，不要说对不起。

　　桃桃搁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