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精外传－龙神王子》千江藏月

53、十二单衣

　　他很开心，宽松袖子的两排袖括和袖露是由火红色的欧立哈坎金属丝线编织而成，既古典又新潮。
　　『爱伦，妳喜欢吗？这是朵拉设计的，改良式狩衣，她从我的意念中找到了设计灵感。』
　　『好帅，你最帅了！』不可否认的，他不管穿什么都好看，但是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仍然让我会心一笑。

　　朵拉是我过世的母亲的姐妹淘，筹办整场婚礼。这套衣服穿在兰的身上，和他的气质很相衬。
　　『她先让我试穿，她也设计了一套适合妳的新娘礼服。』
　　『该不会像十二单衣吧？那么多层会很重…我也不要太暴露的……』我皱眉。
　　我对打扮一向兴趣缺缺，也许是我一直拥有前世身为男人的记忆。那些亮晶晶、叮叮当当的装饰和极为暴露的抹胸绝对和我扯不上关系──更别提在波塞多尼亚还有许多前卫的人鱼女郎，可以毫不避讳的袒露上身。虽然她们的身材都好得没话说，不过也许是因为我的道德感奇怪的强烈，我只觉得那简直是伤风败俗。

　　兰立即就发现了我的犹豫，露出淘气的笑容：『我相信朵拉绝对不会让妳不自在。不過妳的礼服我没见过，她说婚礼举行前，我不能偷看。晚一点她会送来给妳试穿。 』
　　『要试穿礼服？ 』我可以毫不犹豫的答应当兰的新娘，但是那轻飘飘、梦幻的结婚礼服就要穿在我身上，几千双眼睛，不，王室的婚礼，全国三百万双眼睛都会盯着我看，我开始惊慌。
　　『妳该不会要穿这件战甲上礼堂吧？ 』兰伸出一根手指戳着我的标准服装──欧立哈坎战甲，哀怨的说：『抱起来硬梆梆的，我的新娘，妳可以卸除武装一次吗？ 』
　　我的脸上热烘烘的，不好意思的笑了：『我…既然答应了…会努力试试看。你也穿过女人衣服，不是吗？ 』
　　『我只能算是客串一次伪娘。妳才是真正的女人啊！妳得面对这个事实。 』兰也笑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穿着白色十二单衣，云鬓上插着一朵洁白山茶花的少女。

　　那天，秋子很晚才来，当我打开门，看到秋子的嘴唇擦着胭脂，还穿着白色的十二单衣。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痛苦的记忆猛击在我的心口，我暗自祈祷──千万不要是她！
　　她轻声的说：「白川大人…龙神…又出现了…昨晚破坏了村子里的好几栋民宅…以后，我不能来了，你们照顾好自己。」
　　「难道是要……恢复献祭？」我猛然一把将秋子拉进门，用力把门关上。

　　噩梦再度上演，我的母亲、我的父亲，他们鲜血淋漓的躺在我面前。十年来，我没有一天忘记他们的惨状，而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选上了我。我爹出海去了，还没回来。拜托你不计前嫌…替我多照顾他…」秋子哭了。

　　十年了，还是躲不掉吗？我用力握紧了拳头，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愤怒。

　　「秋子，给妳两刻钟的时间，说完话就出来，不要太久！」村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快从窗户逃走吧！」我必须救秋子，她曾经是我母亲舍弃生命也要保护的女孩，就算要和全村对抗，我也绝对不能让她落入那妖神的手中。私奔吧！不能等了，就是现在。
　　「秋子，妳今天涂了胭脂，真好看……」兰轻柔的说。我瞪了他一眼，他根本不明白秋子的盛装打扮，是为了赴死。

　　他若无其事的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秋子朱红的嘴唇上抹了一下，再漫不经心的将手指头上的胭脂擦在自己的嘴唇上──这简直是间接亲吻，太露骨了。秋子的脸又红了。都什么时候了，害羞个屁啊！

　　「才两刻钟…时间短了一点…现在就把妳的衣服脱下来吧！动作要快点！」他继续光明正大的『调戏』我的未婚妻，没发现我已经快被搞疯了吗？
　　「想不到你是这种人！」我忍不住了，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想一拳揍扁他的鼻子。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衣服脱下来……给我穿。」他涂了胭脂的红唇泛出了一抹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

　　我僵住，心噗噗乱跳，喘不过气来。你绝对是只狐狸！

　　「我可以替秋子去。」
　　「献祭的少女一定会死的！何况你又是个男人！」我完全误会他了，我的思想真是龌龊。
　　「你不是说我长得像女人吗？反正我的命是你们救的。」
　　「就算为了报恩，也用不着去死啊！」我感动得快哭了，你这纯洁善良的小狐狸。
　　「我不去，难道你忍心要让秋子去死？你真薄情啊…八云哥哥……」他的声音变了。变得娇滴滴的。我差点跌倒，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
　　「不会有破绽的。秋子，快把衣服给我穿。」秋子还怔着，他已经脱下了外衣。
　　秋子当然不肯，他却十分坚持，不过在他持续的劝说下，秋子还是糊里糊涂的把十二单衣一层一层的剥了下来，换上他身上穿的黑色水干──那是我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已经稍嫌太大了，穿在秋子身上就像小孩穿上大人衣服似的。

　　　　我想，这个狐狸小子如果存心要诱骗女孩子一定轻而易举，真羡慕……现在这么危急，我的脑袋在想些什么啊？有病！

　　秋子哭哭啼啼的帮他穿上白色十二单衣──也不是真的十二层，不过至少有八层，纯白的，有些有绣花，有些只是薄纱，当他转身面对我，我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我只能用这么俗的形容词──美若天仙。如果不是曾经帮他洗过澡，确定他是个男人──我大概会像块狗皮药膏死皮赖脸的黏着他不放。秋子，请原谅我有这种想法，我只不过犯了所有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已。

　　「兰，你还是别去了，我们三个一起逃走吧！」秋子忽然回过神来，扯着他的袖子。

　　为什么是三个人一起逃走啊？我老早以前的私奔计画可从来就没有第三个人。

　　「妳不是还有家人吗？你爹怎么办？」他的话很有说服力，秋子迟疑了。
　　村长又在外头鸡猫子喊叫：「时间到了，再不出来我们可要破门而入了……」

　　催个屁啊！我真想问候他母亲！喔！不，村长的母亲对我不是太坏，曾经在我小时候快饿死时赏了我几顿饭，我不能骂她，她是无辜的。

　　他顺手拿了一支插在花瓶里的白色山茶花。推了门出去：「别急，来了！」
　　我听到了外面的村民的吵杂声忽然安静了下来。没多久又开始议论纷纷，什么八云家里偷偷藏了一个大美女之类的。嗯哼！就算藏着美女又怎样，关你们屁事！
　　「小女子──兰，伊藤兰，自愿代替秋子姑娘成为献祭品。」他用那种甜腻腻的女声说话，我敢打赌，在场的只要是男人，一定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村长跟他交谈了一会儿，似乎达成了协议，献祭品是谁家的女儿对他们来说根本不重要，我的思绪茫茫然回到十年前──那年的祭品本来是年幼的秋子，但是我母亲自愿替她牺牲。她穿着同款式的白色十二单衣，就在家门口，上了竹轿……她再度回到家时，已经是冰冷的尸体。

　　献祭品！不！我猛然清醒，冲出门口。

　　他已经上了轿子，乌黑的头发上插着一朵白山茶，他美丽的眼睛看着我，就像当年母亲和我道别。
　　「兰！不要去！」我拉住了他的手，想把他拽下来。
　　「八云！别捣乱！」几个汉子硬是把我架了开来。
　　「你是个好人，我会记得你的。」他一脸平静，用温柔甜蜜的女声说再见。
　　我死命挣扎着，喉咙都喊哑了，他静默的转过头去不再看我，村人很快的把轿子抬走。我望着他逐渐远离的背影，感到一阵窒息。

　　我的心被掏空了
　　动弹不得。
　　那个穿着白色十二单衣的山茶花少女
　　偷走了我的心。

　　那几个人见我不再挣扎，便把我扔在一旁，快步跟上送献祭品的队伍。

　　我用尽全力转过头去，
　　看着哭得全身颤抖的秋子──她对我已经毫无吸引力。
　　我看得出她喜欢上他了。
　　而我，也意识到我最近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该死！我怎么可以对一个男人动心！

　　我咬牙，冲进屋里抓起挂在墙上的藤弓和箭袋。我不会让妖神再次夺走我身边的人，我的热血上涌，情绪高涨，我要战斗！

　　「八云！你要做什么？」秋子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
　　「妳别乱跑！我去救他！」我嘶吼着，秋子好像咕哝着什么，我没注意听，头也不回的狂奔了出去。

　　别死！千万别死！我一定会救你！

　　我从来不知道我能跑得这么快，我像离了弦的箭，窜入林中，抄捷径直奔白川神社。
　　我看见他了──他手持白色的折扇，正在跳舞，我又听见了他的歌声，这次是用美妙的女声。也许还来得及，我绝对要保护他！
　　我没料到情势又急剧的转变，他的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身着白衣，戴着乌帽，细长的眼睛散发着幽绿的磷光。虽然很远，我认出他了──妖神白川，他的脸中央有一道很可怕的刀疤，那是我母亲临死前砍伤的。他一出现，在场的村民纷纷尖叫着抱头鼠窜。
　　白川猖狂的大笑，那美丽的山茶花少女晕了过去，白川揽着他的腰，咧开了大嘴。

　　我的眼前又浮现起我母亲的死状──她的喉咙被咬断，鲜血喷溅在白色的十二单衣上。

　　「妖物！放开他……」我暴喝一声，白翎箭激射而出，射中白川的左眼。他发出恐怖的吼声，开始拉长变大──现出原形，变成一条白色巨蛇紧紧的缠住昏迷不醒的兰。
　　「快住手啊！八云！」村长竟然还没逃走，他冲过来想制止我，我不理他，继续瞄准白川射出两箭，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村长死抓着我的手不放──啧！这老头的力气还真不小，白蛇的尾巴甩了过来，把我们两个一起打飞了出去。
　　我在地上滚了几圈，村长摔得比较惨，跌断了一颗门牙。我立即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弓箭，转身再次瞄准。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看到秋子光着脚，抬头挺胸站在巨蛇之前。秋子站得那么近，我不能冒险射箭。
　　「白川大人，今天真正的献祭品是我，请你放了兰！」秋子全身颤抖，却毫不退缩。

　　这个傻丫头，是打算送死吗？

　　我全身紧绷，目光从秋子转移到他身上──他睁开眼睛，手上多了一把发出灿烂银光的长刀，刀身有一半都插入了白川的身体。蛇血像涌泉一样喷出。
　　「秋子快跑！」他大叫。秋子抬头看了一下，惊慌失措的转身就跑。

　　白川的口中吐出青白色的火焰。不好了！白川这下子真的被激怒了，它扭动身体，将他高高举起，用力甩了出去，他像个布娃娃般朝巨岩那里摔了过去──我又想起了当年──父亲举着刀朝白川冲过去，想救出母亲，白川只轻轻一甩，父亲便摔了出去，他的头，撞在那块巨岩之上，脑浆溢出……

　　「不！」我冲了过去挡在巨岩之前，张开双臂想接住他。他像颗炮弹撞进我怀里。我的后背撞上了岩石，胸膛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断裂声。
　　「你没事吧？」我跌坐在地上，因为胸口的剧痛而皱着眉头。
　　「伤脑筋，这家伙比想像中难缠。」
　　他看起来没有受伤，打量着我，朱红色的嘴唇微微翘起。他居然笑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下一秒他就双手握刀，转身跳上蛇身，以飞快的速度顺着蛇身奔跑着，白蛇发出愤怒的吼声，扭动着身体，将他高高的抛向了半空。他顺势在空中翻转了一圈，手上的长刀忽然延伸了三倍，白色的人影和银色的刀光合而为一，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半空。

　　白川的头被斩了下来。

　　他由半空坠落，我急忙想再去接住他，胸口又是一阵刺痛，我无法呼吸，狼狈的呛咳个不停。他不慌不忙，长刀往岩石疾刺，那刀有着极大的弹性。弯成了一个弧形，他荡了一下，完美的降落在我面前。

　　「总算解决了。」他向我走了过来，语气很轻柔：「你伤到哪里？」
　　「八云！你受伤了？」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陪在我身边，她并没有逃走。我太过专注于兰的战斗而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肋骨…好像断了。」我抚着胸口，咳了几声，满口鲜血──痛死了。比想像中的严重。可是我还是很兴奋。
　　「这点伤我可以治得好，没关系。」他安慰我，将我扶了起来。
　　他居然关心我，我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糟糕。我的心又飞了起来。
　　真是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