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纪事》之沣

1、第 1 章

　　这天夜里，陆卿照例躺在房顶上看星星，突然福至心灵，拿上自己的天岚剑，翻进了掌门的房。她说：“师傅啊，我想下山看看江湖。”
　　任江流被她从床上薅起来时，正梦见和自己的初恋情人久别重逢，两个年过半百的人执手相看泪眼。他平复了下刚酝酿好的怀旧又伤感的心情，瞪了眼陆卿，带着点嘲讽味道：“看看江湖，你寒山剑法练熟了吗就想看看江湖，别又是什么小话本看多了吧，我不是跟你讲过，那些风流剑客俏佳人的故事都是假的，魔教教主和武林盟主也没那么多爱恨情仇。江湖，呵，江湖还比不上山下王大娘讲的书生和狐仙有意思。”
　　陆卿回应：“可我还是想看看真正的江湖啊，至少，得看看它是怎么让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再说，当初我随师傅上山时就曾说过带我长大便要去找我那不知道在哪的爹娘，现在我也算有自保之力，也该下山找他们了。”
　　这话一出，任江流不再作声，陆卿本是他游历四方在一小村中发现的，当年他见一个乡野小女根骨出众，天生便是练剑的好苗子，便起了收徒之心，在村中问过才知道陆卿是一对路过的夫妻所留，据村民所说那对夫妻身上也佩着长剑，分明也是一对江湖侠侣，但不知为何将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丢在村里，也并未言明孩子身世姓名，村里寡居多年的陆老太不忍见孩子曝于荒野，便收养了这孩子，平日里只叫她妮儿，可惜陆老太年事已高，不久前也过世了，村人见她可怜，不时接济一二，只是村人到底只是清贫农户居多，也无多大余力，这孩子便显得孤苦无依了。他便问这孩子说：“你可愿意拜我为师。”
　　这孩子眨了眨眼睛说到：“拜你为师？那你会带我走吗，你能带我找到我爹娘吗？别人都有爹娘，婆婆告诉我我也有，还说他们是江湖上用剑的大侠。”
　　任江流想了想说：“你若拜入寒山派认我为师，我当然会带你走。只是江湖险恶，谁又知道你的爹娘在哪里呢？”
　　她带着点执拗说道：“没关系，我不怕江湖险恶，我只想找到他们。我知道他们把我丢在这里，便不会回来找我，但等我长大了我会去找他们的，我只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把我丢在这。”
　　任江流挑一挑眉：“万一等你长大了，却找不到他们，或者发现他们已经死了又该怎么办？”
　　小姑娘又说：“若真找不到，我就不找了，反正我已经认陆婆婆做婆婆，就当他们死了，给他们立个灵位，上一柱香，若是他们真死了，也没什么不一样。”
　　任江流心中称奇：“你这小姑娘倒是奇怪，按你这么说又何苦找他们，直接当他们死了不正好，还省了你一番功夫。”
　　她回复说：“那怎么一样呢，去找他们总有找到的可能，万一他们当初是有苦衷这些年也在想我呢，万一他们是把我从别的人家偷出来的呢，婆婆告诉过我，人要活得清楚一点，才不至于走错路，伤人心。她还说人得通透，若自己做不到就看开一点，想着别人也不能忘了自己快活。”
　　任江流一顿，想到自己年轻时做过的糊涂事，不禁赞叹：“陆婆婆虽是普通农妇，见识却远超常人。既然如此，那你就随我走吧。”然后想了想说：“你既已拜我为师，以后总不能就叫妮儿，说出去显得为师好不风雅，嗯……陆老太太将你养大，养恩不可不念，你不如随她姓陆，至于名字——”他在脑子里过了遍自己那些红颜知己的闺名还有听说过的美人的名讳，“便叫卿如何？”
　　陆卿随师傅上山之后便勉励修行练武，唯一的爱好便是看各种奇奇怪怪的小话本，极少提起父母的话题，任江流原以为她年纪渐长，不再放在心上，谁知却是深埋心中，直到十六岁学有所成之时方才提起。
　　任江流叹口气说道：“罢了，你也大了，想去闯荡江湖就去吧，但这事儿也要等明天天亮再说吧，怎么，你盘缠包袱不带也就罢了，总不能不和你师兄师姐道别吧。”看着陆卿默不作声的样子，师傅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想不和你师兄他们说一声就下山啊，把剑放下，回去睡觉，江湖也好爹娘也好，一切事情明天再说。”见陆卿乖乖出门，心想着徒弟真是前世的债，明日还要给她细细分说江湖经验，各方势力，准备盘缠行李，又想想寒山派现在的财政状况，又是一阵头痛，过几日定要去山下酒馆找徐寡妇倾诉一二，喝上几杯她酿的桃花酒。
　　陆卿只好放下剑，回了自己的屋子，原以为会思绪纷繁难以入眠，谁知闭上眼睛却是一夜无梦，第二天被张山煮的面条香味弄醒时已是天光大亮。
　　说起陆卿拜入的寒山派，也算是源流久远，寒山派开山祖师傅凌霜剑法超群，立志荡尽天下不平事，容貌冷艳绝伦却终身投于剑道侠道，不知摘走了多少江湖少侠的心。后来融毕生所学创寒山剑法又开宗立派，称得上当世无双，可惜傅凌霜天赋非凡，所创寒山剑法对人根骨天资要求极高，每代传人总不过五指之数，若只是如此，倒也可以说是精英路线，但中间经过几代弟子的爱恨情仇是非纠葛，功法虽然留下，祖产却几被耗光，几代掌门便遁入山林韬光养晦，靠山下置办的十几亩田地为生。陆卿的师傅任江流一代时已经名声不显，可谓多灾多难。任江流年轻时闯荡江湖也有侠名，可是又因着不知收敛又四处留情的性子树了不少对手，后又被所谓友人围困图他武功秘籍，突围之后便游历四方寻找习武人才，回到寒山只求传承不断，再不愿过问江湖事，教习弟子之余只跟山下酒馆里的徐寡妇调笑一二，被二弟子骂为老不尊，寒山派在江湖上就更无人知晓了。
　　陆卿这一代，任江流一共收了三位弟子，大弟子韩树心本是饱受欺凌的小乞儿，被路过的任江流收为徒弟，从此对师傅死心塌地，长大之后只断断续续地下山闯荡江湖几个月，觉得没趣便继续呆在山上读书习剑。或许是因为小时候总被骂无知乞儿，不识字的小东西，他平生只好读诗词佳作，一心想在练武之余写出传世名篇，做个诗剑双绝的隐士高人。
　　二弟子柳姝雪是过去救过任江流一命的红颜知己的女儿，这位红颜原是当年江南出名的歌女，楚楚可怜，弱不胜衣，引得公子王孙一掷千金，却因执意生下孩子遭鸨母厌弃，攒下的珠宝私房也被巧立名目拿走，生下柳姝雪五年后便香消玉殒。她死之前嘱托忠心侍女将柳姝雪交给任江流代为照顾，就当让他偿还当年的救命之恩。自己剩下的几分钱财都给侍女权当这些年主仆情深。任江流听说时叹一声红颜薄命，将柳姝雪带回山上抚养长大，她空有这么一个轻柔曼妙的名字，却长成了一个火爆脾气。时常因为任江流种种不靠谱之事与他斗嘴，任江流骂她不敬师长，她便回一句为老不尊，日日将寒山搞得鸡飞狗跳，倒也平添了几分活力。柳姝雪虽脾气有些火爆，却操持寒山派大小事务，大到寒山派田产收了多少租，小到明日每人吃几个鸡蛋，处事时显得极为靠谱，芳龄二十硬生生活成了寒山派的老母亲，
　　寒山派除了师徒四人，还有一个负责做饭洒扫等事的杂役，是山下村里的瘸子张山，他因身有残疾不能务农，却做得一手好菜，人又勤快，就在寒山上做事补贴家用，寒山派虽已没落，但山下十几亩田产的收租和任江流年轻时行侠仗义所得的酬金总比得上一般地主，给张山的月钱也不少。前几年还娶了亲，妻子在山下奉养父母，他便在山上做杂事，日日上山下山虽辛苦些，却过得颇为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