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街》一子啼

7、再遇见你

　　一转眼就到了开学前一天，江一生到现在还恍恍惚惚的，若不是印着“淮城一中”的录取通知书静静的躺在书桌上来证实他真的做到了这个奇迹，江一生都不敢置信。

　　中考这一年，龙子街里江一生他们这一届的小孩都考的不错，出现了两个奇迹，一个就是江一生成为了龙子街考上淮城一中的第一人，另一个就是一向品行恶劣、贪玩的陈町也后起勃发，和阿贾一同考入了淮城三中，那是市里排名也很靠前的学校了。淮城一中和三中都在一条路上，距离也就步行十多分钟，所以江一生开心的像脱缰的野马，因为高中的上学路上阿贾就可以陪着他一起啦。

　　江一生还在床上思索着进入高中后要参加什么社团，奶奶就轻轻的敲了敲房门。

　　“奶奶，您进来就是，不用敲门的。”江一生麻溜的从床上爬起走上前。

　　“这不是你长大了，怕有什么小秘密藏在，你的私人空间奶奶可不敢随意侵犯，不然某位高材生要用理论来批评我这个小老太婆呢。”奶奶打趣道。

　　“嘿，奶奶，您瞧您，这说的什么话嘛，你的一生小宝贝哪有什么秘密敢瞒着你嘛。”江一生像块狗皮膏药又紧紧的贴到奶奶肩膀上，任凭奶奶如何推他，下一秒又复位了。

　　“害臊不，老大爷们了，还撒娇。说正事，喏，这是奶奶给你买的新衣服，城里的孩子难免会看不起咱们街道胡同里出去的小孩，但我绝不允许城里那群小王八蛋嘲笑我的孙儿！奶奶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就托在城里打工的小青年买的，快看看，喜欢不。”

　　这时，江一生才注意到了奶奶手里抱着叠放整齐的衣物，普普通通的纯色短袖，湛蓝色牛仔裤，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却成为了他一生最爱的穿搭。

　　“奶奶，您花那个冤枉钱干嘛，我们开学军训要穿军训服，平时上课穿校服，便服这些是用不到的。”江一生虽然心里很开心，但又很心疼奶奶为了他又多花一笔钱，原本自己去城里上学已经够费钱的了，虽学校给予了他特殊照顾，学费全免，但是服装费、伙食费、学杂费什么的零零散散一加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

　　“不贵，不贵，你就拿去吧，上学穿不到，周末和同学出去玩不也能穿，奶奶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就当作送你的开学礼物。”奶奶边说边把衣服塞到江一生手中，然后就走出了房门，没有留给江一生再推辞的机会。

　　江一生将衣服紧紧拽入怀中，生怕它长腿跑了，一同拽入心里的，还有奶奶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

　　那一夜，他失了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数羊都数到了几万只，喝酒回来的街里小混混都晃晃悠悠的拎着酒瓶子回了家，他都还睁着一双眸若星辰的眼望着天花板，待到黄鸡都开始报晓，他才渐渐睡去。

　　“江一生，你咋还睡呢，今天开学典礼，快起床！”

　　“干嘛呀，我才刚睡着……妈呀！都这个点了！”江一生原本还想再和床缠绵一会，转头瞄了下床头的闹钟立马惊醒坐起，咦，这才发现，原来今天叫自己起床的不是奶奶啊，而是阿贾，和陈町？！

　　“你咋也在这！”向来和江一生水火不相容的陈町在这，搞得江一生一头雾水。

　　“你以为我稀罕在这，咱们仨的学校同一天开学，又一条路上，贾子夜这个家伙硬是要和我一块去，还要拉上你这个拖油瓶，看看现在都几点了，磨蹭了我多少时间，我要是迟到了，就怪你这个家伙！”陈町将头扭到一旁，嘴里轻轻哼了一生，双手交叉在胸前，颇有一种傲娇的小媳妇的错觉。

　　“和你一块走我才吃了亏呢！谁要你等我的，你先走啊，又不是有人抱着你大腿说，陈町町，等人家一块走嘛~，你在这自恋个啥！”

　　“哎呀，好啦好啦，江一生，你赶紧收拾，我俩在门口等你，就给你五分钟，快点！再磨磨蹭蹭，以后都不等你咯。”

　　阿贾出来圆了场，又给江一生下了通缉令，才中止了这场拌嘴，说完，就和陈町一起出去院子里了。

　　“喂，喂，要不要那么绝情呀，五分钟还不够我蹲坑的啊！”江一生朝着阿贾他们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伸出了手，但没人搭理他，他也只能快速利索的随便收拾一下了。

　　“切，五分钟就五分钟，小爷多年来的快速出门法可不是白练的，你们就不能学一下古城，每次都安静的等着我，从来不……”他自言自语时突然不经意的嘴里又蹦出了那个名字，这个名字的主人，已经在他的生活里消失三年了。他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原来不仅自己是个爽约者，你也是啊，古城，初中的毕业照，你不在我身旁。

　　“喂，江一生，你是个娘们啊，那么磨磨唧唧，五分钟都过了！”陈町朝着屋内吼骂江一生的声音，才把他又拉回了现实。

　　“来了，这不来了，催什么催！”他赶忙抓起书包大步跑了出去。

　　三个少年骑上了单车，从狭小昏暗、泥砖瓦墙的龙子街穿梭到了繁华的淮城都市，这里高楼林立，街道上车水马龙，彷佛深吸一口气，都可以嗅到钢筋混泥土的特有味道。一路上，街道渐渐宽阔，斑马线、红绿灯、忙碌的交警，代替了小街巷的青苔石块。千姿百态的高楼大厦就似坚硬的围墙，让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熙来攘往的人群，像潮水，涌入眼帘，就好像自己，也快被吞灭。

　　江一生是第一次离家那么远，也是第一次发觉，自己和这个从不停止运行的不夜城相比，就如浩瀚星空的最不闪亮夺目的星，丢放在那里，没人会看见。

　　时间已经来不及他再欣赏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城，江一生加快了速度，和阿贾他们快速向学校方向赶去，骑了快一小时，他才达到淮一中。

　　到学校的时候，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在校门外就能听见广播里校长说话的声音。

　　江一生一边听着广播里的直播的演说一边狂奔向大礼堂。鬼知道这个淮一中怎么那么大，绕来绕去都找不到地方，他就像一只被小孩恶趣味划断前方气味的蚂蚁，一时间失去了所有方向。

　　“非常感谢陈校长为我们带来的精彩演说，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本届应届生代表——季翎澄，上台作代表致辞！”

　　江一生心想，完了完了，校长都说完话了，开学典礼就快结束了，自己可不能开学第一天就缺席吧！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跑了那么几个来回，终于看到这声音的来源地——大礼堂了！

　　“我没什么要讲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安排我来讲，这些客套话你们也听腻了，我也不会说，这就是我的发言。”

　　听到广播里这位代表学生的发言，江一生不禁呆住，能够成为代表学生是多么光荣且开心的事，这个人竟如此傲慢不逊，把淮一中的脸面放在那里？学校怎么会招个这样的损货！要知道，淮一中每年的开学典礼都是电视台前来同步直播的，这下，可完蛋了。

　　但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熟悉到心头都会揪痛，难道……难道？！是他！

　　江一生拼命的奔向礼堂，因为他想要证实声音的主人，是不是那个记忆中的白衣少年。

　　“砰！”江一生猛然推开礼堂大门，手扶在门框上紧促的喘着粗气，双腿已经无力的弯曲，但一双眼却穿过千人直锁台上人儿。

　　这时台下已经乱成一锅粥，各个媒体蜂拥而上，闪光灯呛的台上人用手挡住脸，双眉紧蹙的走下大讲台，在光与暗、稠红色帷幕与黄蜡木台的交界，江一生看到了那嚣张跋扈、狂傲不羁的主人的脸。高挺耸立的鼻梁两侧是一双黑如深潭的眼眸，好似多看一眼，都会被吸入进去，越想逃便越束缚。这双眼，长得本应是格外温柔，却不知为何，现在仅有触不到的距离、冷漠与无助，紧抿的双唇被牙齿咬的已经通红，泛起了丝丝通透的血红。

　　江一生完全惊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像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木头人，仿佛没有了力量，也没有了呼吸，只有颤抖的双唇上下打颤。

　　因为眼前的人，他的名字，叫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