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沉》白溪沉烟

4、独白

　　第一次见她，是在她的工作室。打开门的一刹那，首先见到的，不是她的面容。比她更先探出门外的，是她金棕色的长卷发。

　　不是烫染的波浪。那种卷，很自然随意，透露着天生的温柔，不似我的尽显凌乱。

　　似白人的高鼻梁，眼窝深陷，颧骨略高于普通亚洲人。她的眼睛很大，金棕色的眸光聚焦略浅。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下，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有一种越世的气质，似《绿野仙踪》里古老森林中孕育的精灵。

　　我所拜访的地方，是她的茶室，坐落在干净有条的别墅区里。一眼望去的红砖房，并不是北京城里常见的别墅那般现代味十足，倒有些十八世纪英国乡村的质朴了。

　　推开略有些年头的铁门，里面的装修让我有些意外，与外墙形成反差。新中式中常见的竖条纹隔断屏风，将主茶座和客席一分为二。屏风两侧各摆了一张简易条案。条案上，搁置着一个老瓦盆，里头种着翠竹。而另一侧，则摆了几饼茶叶，加上一块上有精致手工雕花的老砖。

　　个人甚是喜欢那块老砖，古朴中，透露着不平凡的手艺。那时候的匠人精神，严谨细致，专研刻苦，在一块砖中体现。

　　私以为，若是将老砖和翠竹放一块儿，应该更有味道一些。毕竟包装茶饼的纸有些老旧泛白，和同是灰调的老砖放一块，色彩未免有些乏味。

　　客席那处，没有开灯。只摆着一张巨大的树桩型状的茶台和坐席填满整个空间。墙角处一支爬山虎颤颤巍巍探出，不似学校篮球场里常见的浓密。颤颤巍巍地，姿态甚是清雅。并不繁茂的叶子，将枝干的婀娜完美衬托。长长的藤蔓蜿蜒向上，直抵二楼。

　　我甚是喜欢那米白的砖墙上点缀着翠绿，不禁拿起手机留念。她似乎是留意到了我的欢喜，笑言到：“我以前更喜欢这爬山虎，那时候叶子没这么大，都是小小的叶子，很精致。”

　　我悄悄吐了吐舌头，因是自己更喜欢叶子有大有小的对比，怕说出自己的喜好得罪人，愣是没敢说话。

　　茶室里，最常见的两件东西，除了种在老瓦盆里的多肉，和琳琅满目的书籍。我留意过她的书房布置，能看出来茶室的主人很喜欢阅读，应该特别喜欢享受那种宁静安然的生活吧？

　　她的书籍，大多是白色的牛皮书皮，似被水洇过的皴皱，竟和凹凸不平的墙面形成了出人意料的呼应。她很喜欢现代文学，文风大多用平凡的文字，细道人生五味。

　　她的书籍，得我心的甚少。唯有一套书籍的封面，色彩甚是绚丽魔幻，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这套《所罗门的伪证》，吸引了我的眼球。剧烈的反差，让我难免疑心，她这般淡泊的人，也会看这样恐怖惊悚，具有丰富汹涌色彩的书籍吗？

　　印象中，她喜欢的色调，都是灰白。她的手机，电脑，包括书籍封面，拍摄的照片，大多颜色是灰白的，或是松柏的灰绿，接近白的灰。

　　心里突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闷堵。她这么年轻，人生正是绚烂时，如何活得失去了色彩！

　　在交谈中，她给我们斟茶。白衣里露出一段小臂，上面一条鲜艳的红线，在惨白的皮肤上。似鲜血的猩红，蔓延了半条手臂，甚是刺眼。

　　我询问起来，她笑着说：这条红线是她纹上去的，给她一种深刻的生命意义，换句话说，也是死亡的意义。

　　不知为何，看着她低眉斟茶的样子，我脑海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她，一袭白衣，似精灵的美，站在一片竖满十字架的墓地中。被战争洗礼的天空，灰压压的云层厚重地堆积着，一抹强烈的血橙色隐藏在蓝紫色的云后。她目光空洞的像是失去了任何情感，手中握着一支玫瑰花，玫瑰的利刺将手臂刺破，鲜血顺着手臂流落，滴在躺在她脚边骷髅头。

　　这画面使人感到恐惧，令我一下子惊醒，不愿再继续想象。

　　再回头看她，她说起来这纹身的含义时，虽表情淡然，语气却很是轻快。

　　我小心翼翼问道：“你很向往死亡吗？”

　　她诧异地望向我，笑道：“对啊！死亡，归于天地，很好的。”

　　这样的认知让我心惊。我终于明白，书架上那拥有魔幻色彩的《所罗门的伪证》存在的原因。看似离世的外表下，掩盖着汹涌强烈的情绪，那死亡的血色，让人震撼。

　　她的身上，有太强的疏离感。强烈的释放着喜欢独处的信号。她的气质，让所有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清晰地认知到自己不能随便入侵或打扰她的生活。但她似乎，很享受恐怖汹涌的情绪，对死的向往，对血色的迷恋。

　　一位有着强烈□□色彩的女子，在生活中，几乎无法遇见。比起现实世界，她更像画中人。同时，她也更适合做一位诗人。

　　似看到基督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时的圣母玛利亚，化作一朵血色玫瑰，凄凉而热烈地绽放在荒凉的墓地，似在等待着却又不需要救赎，悠然地享受这份诡异的宁静。

　　更像是生活在古老森林中的精灵，仍是一身白衣，金黄色的卷长发，眼眸是空洞清澈的绿。她出现在长满苔藓的老树后面，口中吟唱着不知名的咒语。长满青苔的地上，一个骷颅头赫然出现在树桩前，衬托着她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失去了灵魂。

　　亦或是站在万丈悬崖，脚下是惊涛拍岸的汹涌。黑压压的云层，随时会有暴雨的冲击。她的白色衣衫被狂风吹得凌乱，一头秀美的卷发遮蔽了双眼。她淡然自若，在这里，写下了刻骨铭心的千古诗篇。

　　她太过不真实，那种对人生的透彻，让旁人感到自卑。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一部黑白电影，我们都是剧中人。只有她，背着双手，站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看着世界所有的一切，化作黑白的色彩，呈现在她的眼前。她只是看着这形形色色的世界，不去了解，不去评判，只是看着，单纯地看完整部电影。仿佛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是观众。

　　翻阅过所有的词典，只有两个字，能形容她。或许也是这世上，唯一适合形容她的词。

　　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