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衣》铁锈与青苔

5、永隔

　　准确来说，是叶云川不在家。
　　叶强被人带着回了那个狭□□囧的地下室，但是却意外地没有看到本应该在屋里睡觉的叶云川。
　　虽然他并没有指望那些人能够看在他们父子相依为命如果他死了叶云川也很会是同样的下场的份上饶过他，但是他还是想再看一眼自己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的亲人。
　　叶强根本不用进去再仔细找，他们住的地方从门口望过去就一目了然，没有人在家。
　　也许是人之将死，叶强消失了很久的父爱终于在此刻露出了一些痕迹。
　　只见他慌慌张张地看向身边的几个人，用俄语跟他们沟通，“我的儿子不见了！求你们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想去找他！”
　　但是那四个高大魁梧的白人谁也没有回答他，似乎带他来到这里已经是所能给的最大耐心了，叶强挣扎着要出去，可是他们居然直接把他抬了起来径直往房间里走去。
　　是的，他们老板对叶强的仁慈是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才会同意他回来见叶云川的。
　　他们要他死在自己的家里。
　　所以见不见叶云川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虽然到了欧森奇那个地位已经不在乎杀人或者杀几个人这种事情了，但是有点难办的是尸体的处理问题。
　　如果直接让叶强“死”在家里，那他只需要完成这个“死”就足够了，也不必再驱车几百里把他扔进海里。
　　叶强住的地方偏僻又鱼龙混杂，死一个人根本不算什么问题，当地警察局甚至不会在意他是死于自杀还是谋杀。
　　毕竟，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多一个也不算什么。
　　叶强终于察觉到死亡的恐惧浮上心头，他开始奋力挣扎企图跑出这个地下室，但那都是无济于事，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吃饭也已经是昨天的事了，所以以他的体力面对四个男人的殴打和禁锢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
　　几下直击腹部要害的重击让叶强几乎吐血，他开始在喊着叶云川的名字。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愈来愈狠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叶强已经很难撑下去了，可是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叶云川，没来得及告诉他一句如果可以他希望叶云川能够回国，不再待在这个毫无希望的深渊里了。
　　也许是最后的信念支撑着叶强，他居然趁那四个人不注意猛地从手边抓起台灯就往他们身上砸过去。
　　人本能地会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想要抓住一线生机，无论是稻草还是绳索，都会拼尽全力地想要得到。
　　叶强也在面对死亡的时候终于从他懦弱到底的骨子里抽出了一些悍然的勇气抓住了那个灯就砸过去，那几个人本没有想到这已经要死的人居然还能爆发这么大的力气，一时间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要去抓他，让叶强就这么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叶强已经看不清周围的事物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够跑出来，只是还没等他想到叶云川究竟去了哪里就立刻被人又抓住打了起来。

　　天已经黑了，他再不回来，又能去哪？

　　叶强只有这个念头在心里绕着，没过多久，他居然听见了叶云川的声音。
　　他听到叶云川在喊爸爸，还带着恐惧和担心的哭腔，莫名地，叶强有些后悔去偷了。
　　就这样和叶云川守在漆黑无光的地下室里也很好，至少他们彼此依偎，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只是后悔是后悔，现在他只求叶云川不要过来了，他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把怒气撒到一个才8岁的孩子身上。
　　叶强的头部已经被其中一人拿着酒瓶砸的满是血了，他的脸上也沾满了泪与鲜红的血，眼睛近乎失明。
　　忍着剧痛，他努力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呕吼，又像是哀求，“走，快走！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回我们的国家去吧！爸爸……快跑！”
　　叶云川哭着跑过来，他想去救叶强，可是却听见叶强嘶吼一般的声音对他说让他快离开。
　　“爸爸……”
　　叶云川就算早就对打人这种事见怪不怪，可是他没想到他爸爸会被打的这么狠过，顿时惊慌害怕了。
　　他想去救叶强，可是对血和暴力的害怕又让他不敢上前去。
　　叶云川被吓得脸上顿无血色，他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双手紧握着拳头却也不知道应该冲上去还是跑开。
　　他只是慢慢地走向趴在地上的叶强，可是眼中却无神，已经是被吓掉魂了的样子。
　　叶强眼见叶云川向自己走来，他又开始朝他大吼，“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别让我看见你！！”
　　叶云川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他站在了叶强不远处，哭着问他，“爸爸，你不要我了吗？你们不要再打我爸爸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他了……”
　　叶强终于为他的儿子落了泪，可是他的话却更残忍，“是，我不要你了，滚开！别让我看到你！回中国去吧！！离开我！”
　　叶云川终于不再忍耐，他大哭着喊了出来，“我恨你！！我恨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愈来愈远，轻又重，踩在了叶强濒死的心上。
　　他终于觉得松了口气，不必再担心叶云川的性命。
　　可是他却忘记了自己给叶云川的不只有生命，还有不可磨灭的恨和痛，只是他离开了，却让叶云川加倍承受。
　　在未来的几十年里叶云川都不曾忘记的恨和痛。

　　叶云川一路狂奔，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了，只是用尽了力气跑，只希望能把他爸爸那无情到底的话努力甩到身后，让它们再也追不上。

　　叶云川终于意识到，叶强不要他了。

　　可是如果没了爸爸，叶云川还有家吗？
　　天下之大，何以为家。
　　只是年幼的叶云川还不懂这些痛，他只是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爸爸了，无论是抱着他笑的爸爸还是总是打他骂他的爸爸。

　　叶强在人生的最后几秒中想到了那年他第一次见到叶云川妈妈的时候，他正风流倜傥想要干一番事业，只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一眼看到了那个高挑明媚的白人女子，就从此爱上了对方。
　　时至今日，叶强至少有些庆幸，她早就离开了自己，不必再跟他一起遭受坠入泥潭的痛苦。

　　叶强确实死得悄无声息，尸体是在一周后被发现的，血迹早已干涸凝固，只是因为天气尚凉才没有腐烂过度。
　　警局的人从地下室抬出他的尸体后发现他并没有家属亲人。妻子离婚后就没再联系过他，只有一个儿子也才几岁而已，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失踪。所以只是把尸体草草火化了事，甚至跟欧森奇早就预想到了的一样，根本没有调查他的死因和后事。
　　异国他乡的地方，从来对他这种无名小卒的事不关心也不在意，只是会嫌麻烦连骨灰盒和墓地都没有找，匆匆收拾了就和其他的一些一起倒入了一个庞大的箱子里，等着哪天满了再倒入某条河里完事。

　　叶强被火化的那天晚上叶云川突然梦到了他，他在梦里对叶云川却格外温柔，只拍了拍他的头，轻声告诉叶云川自己要走了。
　　叶云川因为饥寒交迫又露宿街头发了高烧，梦里突然看到了爸爸只觉得伤心难过，哭着求他不要走，自己会听话的，可是他抓不住叶强。
　　叶强还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又冷又黑的路边，没有回头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