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精灵一样睡着》贺兰汀

98、番外 单小锋

　　早上，我在卧室里醒来，窗外一片流光溢彩。容峥在门外喊了一声：“小锋，起来了！”

　　我揉着眼穿上衣服，然后赤着脚下了床，拉开门就见容峥已将饭菜摆好了，见我出来便对着我轻轻一笑，说：“懒虫，快去洗漱一下，准备吃饭了。”

　　我凑前一看，全是我喜欢吃的，不禁眉开眼笑，一溜烟钻进了洗手间。

　　等吃过饭，我和容峥便牵着雅克鲁出门散步。雅克鲁本来是一只流浪狗，有一天我和容峥上街的时候，看到它倒在血泊之中，心一软就收留了它。

　　后来我没有一天不后悔，这家伙总和我抢容峥，大概他也知道我不好惹，逼急了会乱发脾气，所以总是厚颜无耻的粘着容峥，寻求庇佑。

　　容峥现在是一家旅游报社的记者，由于他工作的原因，只要一有闲暇，我就跟他一起出去，他拍照，我拍他。

　　而我却做了和专业完全挂不上钩的工作，用书面语来说，我是一名自由撰稿人，习惯一边捧着咖啡，一边写些伤春悲秋的东西。

　　可惜生活太幸福了，那些伤春悲秋在我笔下多多少少带上了一丝喜剧色彩，被我写成了四不像，但不管怎么说，大团圆结局还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和容峥在一起，幸福的过下去，这就是我想要的了吧！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是从国内打来的，电话那边的人却像说不好普通话似的，半天才说清楚找我的目的。

　　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说的话却让我一阵心神不宁，他说，五爷疯了！

　　从接到那个电话开始，我一整个下午都失魂落魄，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害怕回到过去那样的生活中煎熬，但我也不可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容峥回来的时候，我没有像以往那样迎上去，只是呆呆的望着他，然后说：“我要回国。”

　　容峥什么都没说，他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和我一起回去。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这个养育我十几年的城市，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我心中依然无法平静。

　　爷爷已经办理了保外就医，我到医院去看他，并没有带容峥来，是怕他们彼此会尴尬。

　　爷爷的精神不太好，对我也不像过去那样上心了，我有些怅然，可随即也就释怀了，大概是我彻底伤了他的心。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可是，我所爱的和爱我的人都曾和他有过一场交易，到头来齐瑞死了，我无论如何不能原谅他。

　　我没有在爷爷病房里待太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却意外的碰到了单微，他还是那么衣着光鲜，斯文儒雅。

　　说真的，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我的父亲，他看上去像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天生就有一张不会苍老的脸，时间在他这里仿佛是静止的一般。

　　他身边亦步亦趋的跟着一个小男生，白白静静的，眼神特别清澈和纯洁。

　　单微看到了我，却仍是目不斜视的从我身边经过，就在他和我擦身而过的瞬间，我轻启嘴唇，吐出了两个字：“龙五……”

　　他果然顿住了脚步，我退后一步，斜着眼看他，问道：“龙五的事你知道了吗？”

　　他挑着眉看向我，显然是已经知道了，不过眼里的神色却像在说关我什么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绕到他身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他不耐烦了，我才将视线移到旁边那个小男生身上。

　　那人一触上我的目光，脸就泛起了微红，头也垂了下去，不胜害羞的样子。

　　我轻笑一声，用手挑起他的下巴，问他道：“多大了，初中毕业了没？”

　　那孩子惶恐的看了单微一眼，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他那无助的眼神，身体里的邪恶因子就蠢蠢欲动，我继续戏谑的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又摇头。

　　“我姓单，不才叫你身边这个人一声老爸，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又看了单微一眼，脸上现出很吃惊的样子。

　　单微终于低声说：“他只是我的秘书。”

　　我哈的笑了一声，斜睨着他道：“雇佣童工可是犯法的！”

　　他被我噎得无话可说，铁青了脸，而我已心情大好的扬长而去，走之前我拍着那小男生的肩，笑眯眯的对他说：“看你跟个小白兔似的，小心被狼外婆吃的骨头渣子也剩不下，还是趁早觉悟吧！”

　　那件事情之后，我也没再去过医院，因为我不想再看见单微那张令我讨厌的脸。

　　打电话约温榕和敖磊出来，结果被告知敖磊正在闹绝食，被他爸关起来了。温榕说这些话的时候特沧桑，感觉很疲惫。

　　温榕说，敖磊的妈妈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可他爸一听自己的儿子要和温榕在一起，立刻就把他打了一顿。

　　我又鼓励了温榕几句，可看他一副得过且过切过的模样，也只能长叹一声了，毕竟他和我的情况不一样。

　　之后我又见了林渊和安洁柔 ，谁能想到他们竟然结婚了，林渊的样子用网上流行的一句话就是，一脸幸福的贱样儿，就差把他老婆当女皇给供起来了。

　　已经过了三天，我始终没有勇气去探望龙五，可我知道，如果不担心，那我当初就不会回来了。

　　所以我还是走进了龙五生活了一年的地方，本来我是不想让容峥陪我的，但他执意如此，我也就没拒绝，谁让容峥很少有想要一意孤行的时候呢！

　　穿过干净的楼道，推开铁质的大门，我看到龙五正趴在窗台上睡觉。医护人员嘱咐了我几句，就关上了房门。

　　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轻轻地唤他：“龙五。”

　　他依旧睡得很沉，我又连着唤了几遍，他才醒过来，看着我笑道：“你回来了，小锋？”

　　我惊讶道：“你没疯。”

　　他却不答，起身就要抱我，我一闪身避开，他又直接扑向门口的容峥，容峥一步也没有移开，任他抱住，任他喃喃的喊：“小锋，小锋，你回来了，你不走了对吗？”

　　我去拉他，却反被他一把推开，他死死抱着容峥哭喊道：“不要走，不要走，单老弟！”

　　我这才明白，他是将容峥当成了我。

　　看着他那样子，那样子哭喊，我的心揪作了一团，而容峥至始至终都没有反抗，更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走的时候，龙五强拉着容峥不松手，将他的衣服都扯坏了，最后还是医院的护工强行给他注射了镇定剂，他才昏睡过去。

　　那之后我又来看过他几次，每次当我给他削苹果的时候，他都笑得像个孩子，每次当我给他擦手的时候，他就会特别安静。

　　他常常呆呆的看着我的脸，要不就呆呆的注视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看就是一天。

　　有一次我很好奇，就凑过去同他一起看，窗外已经是秋天，树叶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将一条笔直的路铺满厚厚一层。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问他：“龙哥，你在看什么？”

　　“单老弟会从那里回来！”他指着那条路说。

　　我再也忍不住，偏过头流下两行热泪。

　　我从来不知道，真的从来不知道，他爱我竟到了这般地步，唯有疯了才能逃避我带给他的痛苦，也唯有疯了，才能发泄他对我的思念。

　　我看着他痴痴的眼神，眼前忽然闪过，很久以前他神采飞扬的脸，和那双如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睛。

　　不知道是怎么离开医院，又是怎么回到宾馆的，只记得容峥打开门，一把抱住了我，而我则不顾一切的吻他，一边吻一边向卧室移去，衣服被随意的丢弃在地上。

　　那天走的时候，我哭了，哭得特伤心，我都不知道我竟然有那么多眼泪，那眼泪像是决了堤的洪水，源源不断的流下来，没完没了。

　　我将龙五接到了我妈以前的别墅，那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只有一个洒扫的大婶每个周末来一趟。

　　我悉心的照料着他的饮食起居，不让自己有片刻的闲暇，因为我害怕一旦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哭，我毕竟是个男人，总流眼泪算怎么回事？

　　好几次，我看见容峥站在外面，一双眼睛透着忧伤，可我只能将窗帘拉上，然后转身笑着面对龙五。
　　有时候我会想，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样才能还得清，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看不起，信念一再摇摆，看似有情有义，实际上天下最自私的就是我。

　　龙五的病情并没有一点好转，他还是那样魂不守舍的，整天只喃喃着我的名字，而对我的应答没有任何反应。

　　有好几次，我陪他在小区外面散步，他追着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男生，叫人家单小锋。

　　每当这时，我只能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因为无论我怎么呼唤，他都听不见，他把自己关在了一个只有单小锋的世界，那是连我这个正主都进不去的地方。

　　风一天比一天凉，枯黄的落叶渐渐被初冬的第一场雪掩埋了，这个冬天似乎比以往更加寒冷。

　　我将龙五安顿好，坐在床边仔细的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昏黄的灯光下，他纯真的像个婴儿，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浅笑。

　　我怔怔的看着他，伸手拂去他颊边的一缕发，然后轻轻的，无比眷恋的唤了一声：“龙哥！”

　　他仍在沉睡，仿佛梦到了令他开怀的事情，嘴角弯了一下。

　　我缓缓站起身，调暗壁灯，转身走了出去，不知怎么竟走到了楼顶。

　　仰起脸，任天空中飘洒下来的雪花落在我脸上，脖颈，眼泪慢慢渗了出来。模糊中，似乎看到漆黑的苍穹隐约浮现容峥轻浅的笑容，我伸出手想要触摸，那情景却忽然消失了，我一惊，跨前一步。

　　身子一沉，我知道自己正在下落，此时的脑子无比的清醒，我没有大叫，生怕吵醒安眠的龙哥。

　　我听到耳边咚得一声闷响，眼前一阵发黑，有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我的脸，那一刻，许多场景在我脑中飞速闪过，最后定格的竟然是我和容峥初相识的画面。

　　“锋少，你能不能放过我？”

　　“容峥，想让我放过你，除非太阳从东西南北一起出来！”

　　那飞扬的岁月，飞扬的话语，在我缓缓闭上眼睛之前，穿透时空的界限，重新展现在我面前，我勾起嘴角，忽然想起在网上看来的两句话，很怀旧，却也，很宿命。

　　经不住似水流年，逃不过此间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