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汤池，不可攻也》流泪的猫猫头

2、药神篇

　　两万年前我是一株仙草，仙草不准确，蕨拳。
　　至于具体的年数，记不得了。

　　沾染天地灵气，修炼为神。

　　我生长的时代当时还处于蛮荒，大家几乎人人都有搬山移海之力，独独我和我的师兄没有。

　　我们的能力只限于让花开花谢，鱼跳出水面，兔子蹦进怀里。
　　连隔空采药都是我们修习了上千年才掌握的。

　　所以神族中我二人一直是小透明，只有大家受伤的时候才会想到我们，他包扎，我上药。

　　其实这样也挺好，我们对蛮力还有舞刀弄棒本就不感兴趣，侍弄花花草草我们求之不得。

　　于是我们默契地配合了上万年，从单纯的仙童变成无知的神棍。

　　众神陨落，更换了一个又一个时代。

　　我和师兄不知何时改叫同族为孩子们，而他们又称我们活化石。

　　孩子们的求知欲是无限的，各个院的孩子们常常带块草席，每个下午都来找我们听故事。

　　他们说万年前的景象经过我们的描述，重新焕发光彩。

　　采药、晾晒、炮制、炼制、施药、讲故事，都是我前一万五千年来的日常，简单又无趣，像一杯温吞吞的白开水。

　　渐渐的，孩子们听腻了，对万年前的蛮荒故事不敢兴趣了，我的工作相应减少为：采药、晾晒、炮制、炼制、施药。

　　膝下的徒弟新的报道，旧的仙逝，一轮又一轮，唯有我和师兄，不生不死。

　　无数次有人明里暗里打听长生不老的秘诀，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和师兄天生就比别人生得缓慢。神族五百年成年，我们用了一千年。

　　慢慢的，我讲故事的工作又回来了。

　　大家又开始对万年前的故事感兴趣了，尤其是魔祖沉婴的故事，传说她参悟生死，能来回穿越生死之门。

　　传说在逐鹿之战中，神魔大战，蚩尤脑袋被砍，她徒手接了回来，打赢了胜仗。

　　传说她将生死奥义传授给了一个魔族少年，魔族分化出妖族，和神族继续抗争。

　　沉婴的故事我讲累了，其实火神祝融、水神共工、战神刑天的故事也很有趣，但是大家都兴致缺缺。

　　师兄告诉我，他们不是真心想听故事，他们只是想通过我们这些老怪物的只言片语中，找到真相。

　　所有人笃定，我和师兄一定懂生死奥义，只是不愿透露。
　　背后的非议也越来越多，我有点难过，我是真的不知道。

　　大家说我变了，变得寡言，其实我本来话就不多。

　　我活得太久了，说真的，那些虚无的华丽、泡沫般的权力，于我而言其实不值一提。

　　天京建设得越来越完善。
　　我和师兄居住在天京的西边，守着大片药田、仙树，日子趋于平静，还有些怡然自得。

　　说实在的，我和师兄从出生到现在，几乎同心同德，修为也是共同进步，有一天我发现，他变强了。
　　或者说，我遇到了瓶颈。

　　我自身无法突破，我的面前摆了两条路，要么原地踏步，千年后等死。要么下凡历劫，突破自我。

　　我选择了后者，尽管我师兄默默无言，但我知道他需要我，这么多年我们二人一直都是相互扶持过来。我无法想象我没有他的日子，也不想让他失去我。

　　眼一闭，我从南天门就跳下去了。
　　这是我头一次感受飞翔，空气擦过的肌肤，冰冷生涩，可又带来一丝畅快。

　　很不幸，我有几颗新炼制的丹药不听话，先于我掉了下去。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大失误。

　　说实话，我下凡仓促，那几颗有什么功效我还没理清楚，唯一知道的是人族不能乱吃仙药。

　　我丹药太多，丢几颗其实无所谓。
　　但我隐隐担心，万一人族吃了暴毙怎么办？或者变异了怎么办？

　　我是神族，自从人族社会创立后，天界下了死规定，神族不得伤害人族，如果他们吃了算不算是伤害？

　　多亏了神族的好眼力，很快我就找到了，它们调皮地砸在人族的汤碗里。

　　阻止！就现在！
　　这是我唯一的念头。

　　我失败了，她吃了，我看见灵气在她体内到处流窜，她的肌肤变得半透明，隐隐发着微弱的光。

　　人族的卫兵脆弱不堪，我不敢和他们纠缠，害怕他们断胳膊断腿。

　　他们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的并不真切，真希望是幻觉。

　　完了，我好像毁了她，她本有个爱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一定不知道她的女儿要走了。
　　或许她本应该顺利过完一生，可是我让她沾上了仙气。

　　作为补偿，我打算陪在她身边，弥补她将会失去的父爱、母爱、爱情。
　　努力研制她能多在凡间停留片刻的丹药。

　　我做到了，丹药对于我来说轻而易举。
　　可是……我好像也失去了我的爱情。

　　如果说我的前一万五千年都是死气沉沉的温水，那么那一刻一定是我人生中唯一沸腾的事情。

　　因为我的私心，我没能及时引她走上仙途，害了她也害了其他人。

　　因为我的自私，在她气数将尽的时候，我再次改变了她的命运。

　　我把我的仙丹都给了她，总共五十三颗。

　　我们在天京再次相见吧。

　　不仅是帝君，包括我师兄，所有的神仙都不敢相信。
　　我强行改变了人族的仙缘。

　　这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信。

　　帝君很生气，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动怒，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我解释了，解释了千万次，都是我的错，可是大家熟视无睹，都在排挤她怪罪她。

　　是我对她一见倾心，是我隐瞒身份呆在她身边，是我自愿交出仙丹为她的子民谋福祉，是我自愿自愿送她飞升。

　　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她的丈夫误食了我的仙丹，他就不会死，她就不会少一个爱她的人。

　　是我不好，是我自私自利，一心想要留她在人间享受温情，才会惹出一系列的祸端。

　　她那么好，她愿意听我讲故事，什么样的剧情都不会疲倦。她的笑声就像马腹上系的银铃，在广袤的戈壁上，清脆悦耳、荡气回肠。

　　那也是我第一次骑马，第一次放纸鸢，第一次看花灯，第一次逛街，是我太贪恋人间繁华，才会铸成大错。

　　不关她的事，她也是受害者，大家都是受害者，我才是始作俑者。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还是把她关了起来。

　　太一你帮我讲两句，不是人命天定吗，她的命运凡间的劫难，不是上天的安排吗？为什么现在怪她一个人？

　　帝君，我求求您，她已经嫁给我了，能不能放她和我一起回西药林，我们一定老实本分，不会给大家添乱的。

　　师兄你帮帮我，拜托帮我说句话吧，放了她吧。

　　我都说了，是我改变了她的一生，为什么你们不信！

　　为什么师兄连你也要站在他们那边，她是你的弟妹，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继续简简单单过日子不好吗？

　　如果你们执意处死她，那我就毁了西药林，你们休想再领仙药！

　　金城，你怎么了？帝君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帝君没有恶意，咱们老老实实的，帝君会喜欢你的。

　　你看帝君对你好多啊，特别选了这里，换了金城居的牌匾，这里离我多近，往南走个两百米出了内城就能看到我了。

　　你看，大家其实还是很友好的，还帮忙打扫院子。
　　这虽然没有公主府大，但是一个人住也清静不是么，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不会让你感到孤单。

　　你相信我，我已经申请了，我们在天京再办一次婚礼。你别看西药林简陋，但是家具都是齐全的。

　　里面有好大一块地，我们又可以一起放纸鸢了。
　　还有，那边还有一大片果树，你说如果我们每棵都挂上亲手做的花灯该多好看？

　　别着急，仙马有灵，不能随便骑，再说你修为不够，控制不住它们。别生气，我会和他们商量，一定会让你如愿，在天京也能驰骋。

　　对不起，我失败了，我真的没用，连把你接过去的本事都没有。

　　对不起，别说气话，拜托，我真的知道错了。

　　师兄，我原来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贪杯，现在我明白了，这苦涩之物真的能解千愁。

　　师兄，你别劝我了，你不懂情爱，不懂心如刀绞的感觉。我真的很痛苦，难以自拔。

　　把酒还我，除了喝酒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我真的无能，我是废物，什么都不能阻止，无论是在凡间还是天京。

　　不用，真的不用，我清醒得很，不需要什么醒酒汤。

　　太一呀，你还有酒吗，能不能再帮我再去酒神那里讨几坛？

　　你说为什么，别人的爱情和婚姻都那么顺，偏偏我，一波三折，艰难险阻。
　　我真的想不懂，到底哪里出问题了。

　　帝君，您大发慈悲吧，金城在凡间是公主，没做过粗活，绣坊叫她去摆明不是在刁难她吗？她的手金贵的很，做不了针线活的。

　　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西药林最适合她，方便我照顾她，我还能看住她。她初来乍到，好多规矩不懂，我担心她不小心触犯。

　　帝君您别光叹气啊，我知道大家为了我的事已经很头疼了，都是我的错，我会多多炼制丹药，作为补偿。

　　金城你看，我在你的院子种了榕树，它长得快长得壮，要不了十年你就能在院子里荡秋千了。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你再看我又种了花，是我新培育的，它叫铃兰，是兰花的一种，长得像铃铛。你知道吗，你的笑声就像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你不要着急，在这里住是暂时的，以后肯定会搬到更大的宫殿的。

　　以后屋子里的案几、门窗再坏了，直接和我说，我都会修。

　　奥对了，崇文殿的那位我已经训过她了，她向我保证，以后见你绕道走，再不敢和你说话没大没小了。

　　还有我师兄，他性子沉闷了些，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人特别好。这个，这竹椅就是他亲手做的，他不好意思直接找你，托我送给你。

　　对对，你说得对，天界就是无聊，不能大鱼大肉，毕竟它们也是仙灵，你稍微忍忍，每过百年都有大会，到时候就能一饱口福了。

　　这是我做的竹蜻蜓，送你，无聊的时候在手心一转，就能飞得老高，就像这样。
　　不喜欢，没关系啊，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好玩的。

　　在天京供职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没关系，神仙有大量赋闲在家的，你看在屋子里写字画画不也挺好的吗？

　　对了，我最近学了画画。

　　你看这是我为你画的画像，喜欢吗，是我第一次见你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你的母后在喂你吃东西，特别温馨，是不是？

　　你看这是我画的我们两个人的画像，我只会画你，我对着镜子怎么都画不好自己。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都是第一次在荒漠骑马，我也就比你好一点，还大言不惭说教你，结果你后来骑得比我好多了。你穿着红装，在前面奔腾，我在后面痴痴望着，你就像天地间最明艳的蝴蝶，无拘无束地翻飞。

　　还有这幅，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坐着的是你的父皇母后，你的两个哥哥还很稚嫩，站在后面，你还很小，坐在父皇的腿上，你的妹妹刚出世，在母后怀中。

　　不用跟我客气，这些都送你，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展开瞧瞧。

　　你别难过，我不疼，这些都是小伤。你别内疚，和你没关系，我早看那小子不顺眼了，下次见了他我还揍他。

　　真的，你别这么看着我，真不疼，我可是堂堂药神，这点小伤我都不带涂药的，太浪费了。

　　你这个大傻瓜，你怎么能随便吃这么多仙丹，万一你爆裂而亡了怎么办？你都不知道功效你怎么敢吃……

　　我都说了我把那小子揍了一顿，你还替我报哪门子的仇，你修为还没我好，你知不知道你会有危险的。

　　天界最近专门颁布了新的律令，不得偷吃仙丹，你这是重罪，会受皮肉之苦的。你这细皮嫩肉，能受得住吗？

　　你快走吧，这件事我来解决。

　　求求你，这次就听我一次。
　　我都说了，我会解决的！

　　你瞧我没骗你吧，我都说了，我很厉害的，这点小事我能解决。

　　我只是关了三个月禁闭，不用担心。哎呀，干嘛要看后背，就算我们拜过堂成过亲，但是还有外人在呢，别别，别这样。

　　别哭了，你哭我也想跟着哭，你掉一滴眼泪，我的心就被捅了一刀。

　　你不是说这辈子除了出生你都没掉过泪吗，你不是说你为人怪胎没有眼泪吗，你不是最爱惜容貌吗，哭成这样会不漂亮的。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偷吃我新炼的丹药了，它们居然有催泪之效，我都不知道，我要把它们统统扔掉。

　　我发誓，我会好好的，好好照顾自己，也争取好好照顾你。
　　你别嫌弃我的小破屋，它虽然其貌不扬，可能遮风挡雨，冬暖夏凉。

　　以后我们生几个娃娃好不好，我会扩建的，再盖一层，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受委屈。

　　帝君，我求求您，我和她是真心的。

　　她是公主，她是傲慢了些，可是您也看到了，她现在已经变好了，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她是已经做过很多错事，但不是您说飞升不问前尘吗，为什么飞升的人这么多，独独揪着她犯的错不放呢。

　　她没有修行巫蛊之术，我用我的性命担保，她没有修为，仙力都是我仙丹给的，不会给天界带来麻烦的。

　　这一切都是别人冤枉她的，金城，你快解释，你说你没有。
　　你说话啊！

　　别，帝君，我求您了，灰飞烟灭是重刑，求您收回成命吧。
　　太一，你也是天界的老人了，拜托说句话吧。
　　师兄，你我情同手足，拜托。

　　金城，你怎么又瘦了，在天牢里要照顾好自己，我去求帝君，一定救你出去。

　　我答应你，以后不说自己的年纪，不说万年前的故事，尤其是在帝君面前，老老实实炼丹，不会偷懒。

　　师兄，我很好，你放心吧。来看看，这是我新培育的兰花，好看吗，你闻闻，还很香呢。
　　最近腿脚好像有点不利索，就不出门了，哎呦，我的丹药！我去瞧瞧，失陪了。

　　太一不用送我酒了，我已经戒了。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

　　五千多个春秋而已，只是弹指一挥间，我不过是每年一幅罢了。

　　“药神的画多得都快溢出来。”

　　星河浩瀚，夜空无月，一条玉带横跨天空，蜿蜒流淌，辉映成片。

　　曾经也有个夜晚，在荒凉的戈壁上，两匹马一黑一白，悠哉地甩着尾巴，并排嚼着嫩草。

　　凉风习习，篝火烧的噼里啪啦响，火星子迸溅。
　　有位姑娘笑靥如花，如同绽放在夜空中的烟火，只是短暂的绚烂，便让漫天星河黯然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