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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初秋 ...

  •   北岛光并非对森鸥外的真实目的一无所知。看完北岛贤遗嘱后她就清楚现在或者未来会有多少人跑来跟她打感情牌。森鸥外充其量是先下手的那一个,哄小女孩的手段也未必有多高明,甚至表现就是三分钟热度——但北岛光意外的不讨厌这种路数。即便森鸥外明里暗里都在告诉她,他对森玉这些年的生活其实半点不关心,顶天是想跟她做一笔交易——他给她一个庇护,她给他一个助力。

      说北岛光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因为她确实不喜欢森鸥外与北岛贤共通的那一部分。

      倒也不是说她有多么讨厌北岛贤——只是北岛贤、森玉,对她来说都已经成为故人。她不喜欢身边再出现任何与他们相似的人,她会无法抑制地在后来者身上寻找前人的痕迹。这新养成的习惯荒谬又无法回避,她难免觉得自己过于软弱。

      森玉也就罢了。明明她以前根本不在乎北岛贤,现在却忍不住在森鸥外身上探寻两人的影子。他苍白的肤色深刻的轮廓像森玉,他曾经参与了森玉的整个童年;可同时他摆在明面上,等着她发现的野心,又与北岛贤是那么相像,简直如出一辙。

      北岛光说不准自己是否要承认这个舅舅。她有些亲近他,又有些抗拒他。她想离得远远的观察他,但又绝不是就那样离开他身边。

      她转脸打量副驾驶座上的中原中也。他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她的观察,后视镜里对上的视线一触即分,但他自己也觉得没有道理,于是蹙着眉头又把脸转回来,跟着对视她。

      光线在后视镜上拐了个方向,于是给了人以无限的勇气。就像隔着玻璃墙,他们知道对面的人在看自己——可有什么关系呢,他,或者她,是绝不会走过来的。

      通过这些天的表现,北岛光知道中原中也很敬重她。但这种尊敬其实很没道理,北岛光琢磨着大概是爱屋及乌,排除掉她跟森鸥外有关系的那一部分,走在街上中原中也绝对不会上来搭话。她理解这种距离感,班级里普通家庭的男孩子们也会这样待她。她迷惑的是中原中也身上侧面体现出的忠诚的特质,这些天他对她几乎是百依百顺——虽然她也确实没有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中原中也的工作充其量是跟着她到处跑。北岛光猜测不出森鸥外派给她这个年龄相近的保镖究竟是出于监视还是陪伴的意图,中原中也却一直很警惕,每次到什么地方都要先下车查看周围环境,过程里也总是观察那些走近又走远的路人。当然这绝称不上是一惊一乍,只是十年里过的和平安宁、甚至连普通人眼中富豪高官家司空见惯的绑架也没经历过的北岛光确实不是很能理解他的做法。

      但她也不会提出质疑。这当然只能是森鸥外下的命令,而中原中也不过是一丝不苟的执行。

      ——他也真的做到毫不松懈。公司门口他拦下一对上前套近乎、称北岛光为侄女的夫妻。收钱的保安把他们放进来,中原中也问过北岛光的意见就把人丢了出去,亨伯特的动作都没他快。十来岁的小个子男孩飞起一脚,能让一个成年男人从大堂撞破玻璃门飞到马路对面,剩下的女人连尖叫报警的勇气都没有,当场瘫倒,被中原中也拖着胳膊轻轻松松拎出去。最后是亨伯特吩咐人叫了救护车。

      在场的成人全部哗然,看向男孩的眼神隐隐畏惧。头次有这样经历的北岛光对中原中也就有了那么一点兴趣。

      忠诚,行动力强,观察仔细,但不习惯分析,确切地说靠的是敏锐的直觉。

      怪力,或者是跟她一样、森玉嘱咐要藏起来的奇怪能力?

      但这其中她最感兴趣的并非特异能力,而是第一点,“忠诚”。北岛贤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忠心耿耿的下属,哄着北岛光叫叔叔伯伯的低一级官员们脸上写满向上爬的欲望,比北岛贤更暴露、更直接。她想这是北岛贤的问题,还是森鸥外有什么特殊?又或者中原中也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森鸥外身处的环境也能养出中原中也这样的人吗?

      北岛光眼中的世界,是富贵繁华、纸醉金迷。她知道光怪陆离的舞会底下埋着算计,笑容背后掩藏着无聊的叹息,对她这样的小女孩露出畏惧又垂涎的表情就已经是人心险恶。在她所受到的教育里似乎世间最大的危机莫过于破产,可是她能所想到穷苦的极限也不过是班级里还有同学出不起郊游的钱只能借口家中有事留校,她怎么想象得出竟然有人连学都上不起呢?

      森鸥外暗示了她另一个世界。她也见过那个世界顶层的那些人。他们出现在舞会上,看上去与和平起家的富人们别无二致,融于奢华又隐隐违和。北岛贤并不阻止他们笑容和善地给她送小礼物,北岛光被对方摸摸头时能察觉到他们手上厚厚的茧。北岛贤说那是握枪或者练拳留下的。

      北岛光知道森鸥外带她进入的也只会是上层的那一部分。但她现在突然对中原中也这样的小卒所待的下层有了兴趣。她不会问中原中也你是怎样长大的,那听上去真的太弱智了。她想自己去看看。

      她就这么刻意的模糊了自己思考的重点,从别的方向找出论据佐证自己想要跟森鸥外走的决定是正确的。虽然她也清楚,从她寻找理由开始就已经证明,她的选择一定是森鸥外想要的那一个。

      他看似把选择权交给她,其实早就笃定稚嫩的女孩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对这样的自信北岛光也说不上是否讨厌。她没有到叛逆期的年纪,或者对于过于聪明的那部分孩子来说,叛逆期要么一直存在,要么永远不会出现。她只是觉得森鸥外这出现在奇怪地方、莫名其妙的控制欲,都该死的像极了北岛贤和森玉。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们也正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北岛夫妇的遗体已经在冰柜里贮存一星期,都是从警局法医那里转送过来。北岛贤被捅了六十七刀,早就已经面目全非;森玉也被解剖了尸检,得出的结论是她吞了二十来颗安眠药,显而易见的服药自尽。他们谁也没来问过未成年遗孤是否允许他们这么做。他们觉得案发现场太血腥,北岛宅一步都没允许她进。

      葬礼当然早应该举办,可北岛光知道当她选择森鸥外,那就连这部分权利都应该上缴,当作投名状。森鸥外当然会把这场道别宴变成宣告他要接触东京上流社会的预告函。她知道他会这么做,因为换成北岛贤自己也绝对会这么做。她当然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假装天真,只是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

      她看着雾气凝结的玻璃面下两人安静的面孔。冷冻的效力再怎么高也敌不过自然规律,化殓师覆上的浓厚妆容并未成功遮掩日益浮现的尸斑,只是勉强把北岛贤和森玉拼凑成了北岛光不认识的两张脸。

      亨伯特自始至终是个空有人类皮囊的傀儡,北岛光不想见到他,他就一直跟在北岛光身后,避开她的视线。此刻也没有上前看看森玉的意思。

      于是北岛光更加讨厌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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