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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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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鸥外没有走公路,而是绕的乡野小路。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他一边表现的急于回到横滨,一边又出于主观在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
而再上车时爱丽丝已经表现的同北岛光非常亲近了,从另一侧的窗边挪到了中间,还牵住了她的手。服装袋子堆在副驾驶和旁边的座位上地上。北岛光觉得森鸥外比森玉还要夸张。
爱丽丝探过上身对着窗外指指点点,跟北岛光说这里好玩那里好玩,以后跟你一起去,不带林太郎玩;森鸥外偶尔插两句嘴,声音委屈地说“爱丽丝酱我又做错什么了吗?”,但后视镜里他是笑嘻嘻的,和悄悄看他的北岛光对上了视线,就狡黠的眨一眨眼。
北岛光看不明白便宜舅舅和养姊的心理,但也不急于探究。她和自己的父亲相处不多,也不了解别人家的父女相处起来是怎样的。圈子里只有铃木史郎宠女儿是出了名的。而北岛贤并不像他。只是这也不妨碍两家做生意。北岛贤本人欣赏迹部夫妇,和铃木史郎关系也不错,但不喜欢和赤司征臣打交道。不过他并不像森玉那样规定女儿要跟谁玩别跟谁玩。他也带北岛光去宴会,开始时她不乐意和戴着假面的大人打交道,自己躲去露台窗帘后面,听到客人在角落里说谁谁的坏话,迹部景吾和铃木园子来找她,女客才知道她在露台上,转头讪讪地跟女伴抱怨说这小姑娘怎么这么不懂事,净吓人,转头又得跟北岛贤卖好。注意到女客反应的她开始对人性本身感兴趣,常常借着宴会的时机观察富人百态,跟在北岛贤身后默不作声地抬眼睛看人。有印象的宾客们评价小姑娘有一双让人不自在的红眼睛。不过她也由此注意到了森鸥外这对父女之间融洽又违和的地方。
到达横滨时已经是深夜。森鸥外把她安置在城郊的一栋二层小楼,自己却没有要住下的意思。爱丽丝领着北岛光逛遍整栋楼,教她开热水的话水龙头要往哪侧掰。从楼上风格梦幻的卧室下来时森鸥外叫的外卖已经到了。送餐的外卖员也是一身黑西装黑墨镜,看到她时不知为什么有些畏缩,森鸥外温和的送走了他。
送来的外卖也是高级货,和北岛光平时在家用餐的水准也不差什么。森鸥外给她盛汤时轻描淡写地提起过几天还要回东京一趟处理她母亲的身后事——要是她不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叫别的人来把事办了。北岛光说我要回去。爱丽丝从对面的椅子上跳下来,跑来给了她一个拥抱。
用完餐后森鸥外又讲了讲接下来的安排,让她安心先住几天,舅舅有空会来看你。爱丽丝打了个哈欠,北岛光看看她,说自己有些困了去睡了。然后她上了楼,在二楼撩着窗帘一角,静悄悄等着,直到看到夜色里森鸥外和爱丽丝上了来时的奔驰车,点头哈腰开车门的司机却是刚才先走一步的外卖员。
她安静地放下了窗帘。
*
北岛光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坐在床沿等她,抬眼看到她的时候微微笑起来,冲她招招手。
“亨伯特先生。”北岛光这么称呼他,把毛巾递过去,自己坐到他身边。亨伯特接过了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头发。
“我才知道妈妈有个哥哥,”北岛光小声说,“……他真的是我舅舅吗?”
“他说妈妈以前是横滨人,他还说妈妈以前喜欢吃关东煮……明明妈妈不喜欢吃关东煮。他会不会在骗我?”
“亨伯特,你最懂妈妈了。你知道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吗?”
亨伯特微微笑着不答话。
北岛光等了等,没等到回答,有些失望,“你也不懂妈妈呀。”
她抬脸看他。亨伯特看外表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棕发棕眼,鬓角已经泛白。森玉的年纪和他对比都像是小女孩了。可他是森玉的情人。
——他既是森玉的异能力。也是森玉的情人。
北岛光和妈妈一样能变出人。可她的能力始终不稳定,小时候的异能力出现时会变成童话里的王子骑士小矮人,只有手掌大。森玉说这是我们女孩子的小秘密,我们不要告诉爸爸。
北岛贤常年宿在外面不在家,家里实际的男主人是亨伯特。所以森玉不喜欢太多佣人,她把亨伯特藏起来,偶尔也分享给女儿,让北岛光管亨伯特叫爸爸。
当着森玉的面北岛光乖乖叫了,但是森玉不在时她会直接叫亨伯特的名字,亨伯特并不在意。他和森玉一样爱她。北岛光甚至会觉得亨伯特就是森玉。有时候森玉和北岛贤在电话里吵了架,把红酒堆在卧室里醉生梦死,是亨伯特还记得拿着玩具小熊来哄她睡觉,给她讲好久之前就不听了的童话。
——可那是妈妈的亨伯特。北岛光只会变出骑士小人,骑着马在木地板上哒哒的跑。亨伯特哭笑不得的把他捡起来,摆在北岛光枕头边,要他和自己一起看着小公主睡觉。
后来北岛光能够变出大点的人了,可她想不出她的大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试过变亨伯特,可是她变的亨伯特不像亨伯特——像披着亨伯特皮囊的别的什么东西。她这么想着,变成“亨伯特”的东西就会哗啦一下垮下来,流到地上不见了。后来她的课业渐渐繁重,家教老师和北岛贤的合作伙伴频繁地往北岛宅里跑,北岛贤也渐渐习惯归家。亨伯特就不怎么再出现在家里,北岛光也很少再试着变人了。
可是森玉去世的那天,警察直接到学校里来叫人。她困惑地跟着满面同情的女警官往外走,看到亨伯特就站在校门口围观的人群里,静静注视她。她刚要开口喊他,他就霎一霎,不见了。
在警局浑浑噩噩的那段时间里,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被之前慈眉善目的叔叔阿姨当作皮球踢来踢去了。女警官悄声说“这孩子接下去要怎么办呀。”她想,我可以让亨伯特来接我。
亨伯特就真的出现在警局了。可是北岛光看着他和警察们谈笑风生,按着她的想法一字一句地去讲话,又清晰又难过的意识到,这个亨伯特不是当时那个在校门口等她的亨伯特;不是以前那个给她讲睡前故事的亨伯特。
这是她的亨伯特。假的亨伯特。而妈妈的亨伯特和妈妈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
北岛光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其实她以前从来不哭,她是个很安静的小姑娘,在大人的印象里总是乖巧懂事的样子,只有个别抬着她那双红眼睛看人的时候有些吓人,总体来说还是个高档的洋娃娃,可以摆在那里做个漂亮的装饰品。
可现在她一天里就哭了两次了。当着森鸥外的面一次,当着亨伯特的面又一次。
亨伯特从床边站起来,学着森鸥外的样子蹲下来给她擦眼泪。她不高兴,咬着嘴唇一把推开男人的手,亨伯特就再把手伸过来。一次次地,两个人都很有耐心。
“我不要你。”北岛光决绝的说,哭腔含在喉咙里,咬字都含糊不清起来,“我不要你来。”
亨伯特没有对这句话做出额外的反应,就只是蹲在那儿,安静地注视她,手固执地举着。
北岛光攥紧了他的两根手指,问他,“……你以后也会走么?跟妈妈的亨伯特一样?”
亨伯特垂着眼睛温柔看她。他的眼神像今天刚认识的森鸥外,嘴角勾起的悲悯的笑也像。
北岛光安静的与他对视一会儿,松开了手。亨伯特把手伸到她头上轻轻拍一拍。
——就连这个动作都像森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