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错》在别

78、第 78 章

　　下午两点，老杨才踩着上班的时间慢慢吞吞地赶到公司，因为一直在下雨，运动鞋早在刚出门一会就湿透了，他正弯着腰换拖鞋，对面办公桌上陆重山的座机撒欢似的蹦跶了起来，叫了快半分钟，余音不绝，魔音绕耳，成功吵醒了还缠绵在睡梦中的其他人。
　　老杨看看他的桌子，又看看旁边皱着眉揉眼睛的同事，戳了他一下：“老大人呢？电话一直不接啊。”

　　同事打了个漫长的哈欠，有气无力地说：“不知道哇，请假了吧，上午也没来，不然你去接一下吧，说不定有什么急事，太吵了。”
　　“请假了吗？”老杨觉得有点奇怪，他半夜请假的时候没见陆重山说他也要请假的事。

　　他瘪了下嘴，在铃声第二次响起来的时候走过去接了，结果才听了两句话，当即惊得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引得同事奇怪：“怎么了？”
　　老杨脸都白了，指着手机哆哆嗦嗦地说：“医院打的电话，老大......他、他出车祸了！”
　　一句话让睡得脑子快糊涂的众人成功清醒，安静的办公室内顿时响起接连不断的惊诧，如同一窝刚出生的麻雀，吵得老杨脑子都疼了。

　　办公室走廊上的饮水机旁，Cathy正接着热水，她泡了包特浓咖啡，又加了两份奶、两份糖，踩着高跟鞋站得笔直，眼皮子没什么力气地垂着，耳朵却贼灵敏地听到一嘴办公室内的大呼小叫，感叹似的摇了摇头，端着咖啡杯晃回了自己办公室，开始和同事小声八卦。
　　Cathy摇摇头，脸上充满了同情，不过到底是与自己无关的人，同情之余好像也难以再流露出更多情感：“这都快过年了，出了这种事，真惨。”

　　同事还没说什么，身后冷不丁窜出来一个声音，冰冷的可怕：“你刚才说什么？”
　　谢致行笔直地站着，办公室内暖气充足，穿一件衬衫也不会冷，但谢致行被刚才入耳的话钉在原地，一动不动，寒意仿佛从脚底直入大脑。

　　Cathy轻轻“啊”了声，放下杯子：“就是刚才泡咖啡的时候听到数据组的人说话，好像是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他们老大追尾出车祸了，上午都没来，八成是真的......”
　　她越说越小声，到了最后都有点不敢直视谢致行的眼睛，冰凉死寂一般，仿佛要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
　　谢致行大脑一片空白，随口交代了一句“我下午请假”就头也不回地出了办公室，留下Cathy和几个同事一脸懵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稀里糊涂应了句“好”后才反应过来：“老大，你衣服没拿啊！”

　　冬季的雨天总有种肃杀的寒意，谢致行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就冲出了公司大门，仿佛身体已经感受不到温度。
　　地面水花四溅，他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在司机看稀有动物似的目光中催促道：“师傅，麻烦去......”
　　他陡然顿住，微张的嘴唇动了动，后面的话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要去哪。

　　他不知道陆重山究竟伤的怎么样，现在在哪家医院，情况如何......他一概不知。
　　他给Cathy打了个电话，对面像是在等着似的，秒接：“老大，什么事？”
　　“麻烦你去问问数据组的人，陆重山被送去哪个医院了？”
　　Cathy愣了愣，感觉有点微妙，毕竟她和数据组的人也不熟，但是老大交代的事情还是得照做，她应了声好，拿着手机屁颠屁颠跑去隔壁了。
　　然后一分钟不到就回复了他：“老杨说是附二医院。”

　　医院总是经历生离死别最多的地方，谢致行从小身体健康，很少来医院，也甚少在这里经历与亲人的别离，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惧怕，只是此刻，干净的白大褂、灯光明亮的走廊、刻意放轻的脚步，一切仿佛围绕着淡淡的冷清与萧瑟。
　　他开始不寒而栗，而眼前所见让他的恐惧退无可退。

　　陆重山平静的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眼皮轻轻阖着，脸色几乎要和床单的颜色融为一体，手背青色的血管凸起，仿佛要穿透皮肤，宽大的手掌虚弱地垂在病床上，很凉，像是在冰水里浸泡过一样。
　　他不敢用力，掌心虚虚地握着他的五指，好像生怕一使劲人就会飘走，嘴唇动了动，缓慢地吐出了一句低弱的呢喃：“对不起……”

　　那些年横冲直撞的鲁莽、任性，后知后觉的痛苦与回忆，全在这一瞬涌上心头，化作酸甜苦辣，成为蜂拥而至的刺激，将他的感官糊成了一团。

　　良久后，病房被人推开，猛地灌进一阵冷风，谢致行坐在靠近走廊的一侧，单薄的脊背和衬衫冷不丁被阴风灌入，他激灵了一下，抬起头飞快抹了把眼睛，看见进来的护士给陆重山换点滴，问道：“护士，他情况怎么样了？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一直没醒？”
　　“他啊。”护士取下吊瓶，一低头顺便朝他望过去，冷不丁就看见了一双泛着微红的眼睛，好像还带着挥之不去的水光。

　　护士工作两年不到，没见过多少生离死别的大场面，更没见过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帅哥守在其他人病床前......哭。
　　她抿了抿唇，感觉有点微妙，视线往下，瞥到对方握着病人的手时，这种微妙的感觉更诡异了。
　　这......可能是病人的兄弟？

　　她干咳了一声，谨慎道：“现在术后观察，过了今晚就没什么事了。”
　　“可是为什么一直不醒，术后观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护士，你跟我说实话吧，我能接受的，不管他成了什么样我都能接受。”

　　护士：“......”我说的就是实话啊。
　　好好一个帅哥怎么比老头老太太还啰嗦，小护士的滤镜碎了一地，感觉对方下一秒可能就会抓着自己衣领晃脑袋。
　　她换完吊瓶，温柔地笑了一下：“他这是——哎，醒了。”

　　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天的陆重山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呼唤，眼皮子好似被压了千斤的重量，使了使劲，万般挣扎之下总算得以睁开一条缝，透进一丝亮光。
　　陆重山转了转眼珠子，朝谢致行勉强挤出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灰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就好像一个动作就已经要了他全部的力气，谢致行险些就要哭出来。

　　为了掩盖眼中的泪痕，他飞快眨了眨眼，刻意弯出一个笑，不过因为太勉强，看着像半死不活的，有点难看。
　　他弯下腰，动作温柔地伸手把他耳侧的碎发捋了上去，低声道：“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医生？”
　　陆重山眨了眨眼，眼神有点无辜，想说话似乎有点提不起力气，最后慢悠悠地摇了摇头，喘了口气，只是手上用了一点力道，好像生怕手中的人逃走。

　　护士见他醒了给他稍微检查了一下，没什么大碍，随即离开了病房，病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倏然沉寂。
　　见人一走，谢致行全然没了刚才的克制冷静，把自己手指插到了他的五指间，轻轻交握，攥着他的指骨：“你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是填的公司号码吗？医院把电话打到了公司，我从其他人那儿才知道你出了事。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如果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到了这里看见你一直躺着不醒，我又在想，要是这辈子醒不了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垂下了头，声音泛起了颤音，好似一根紧绷已久的琴弦，被人轻轻一拉，尾音便难以自控：“这么多年，我想过无数次你过得好或者不好，可是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你就这么恨我吗？”

　　陆重山沉默无言。
　　其实手术结束后他醒过一次，麻药的效果还在，他感觉不到身上是好是坏，脑子也一片混沌，只能模糊地从医生和护士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没有大碍了。
　　他运气好，连环追尾也只是骨头折了，就是可惜了他那辆才买不久的车，车头跟车屁股估计没眼看了。
　　护士中途来过一次，无非也就是换药查看他的情况，他很少感觉身体如此疲惫，眼皮子好似有千斤重，闭着眼睛一点都不想睁开，加上昨天几乎没怎么睡好，晕晕沉沉又睡了过去。

　　陆重山幽幽地喘了口气，手指轻轻搭在谢致行的指节上，用指腹轻轻磨蹭了一下，感觉心里好像堵了一块愚公都难以移动的山石。
　　他以为水滴可以石穿，天长日久下去巨石上凿出的痕迹也能磨平，只是他没想到，一天又一天地熬着日子，却成了难以撼动的磐石。
　　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谢致行说完又感觉自己这副样子有点丢人，尤其在陆重山面前，只是人的情绪一到位，有时候自己也无法控制，他微一抬头，有湿漉漉的水珠蓦地滴落在了陆重山的指骨。
　　眼泪顺着指缝滑到他的指尖，最后湮灭在白色的床单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陆重山手指微凉，那两滴眼泪好似咸得发苦的海水，要将他泡个淋漓尽致，抽筋剥骨。

　　陆重山心里陡然一惊，伸手就要去看他的脸，只是体力不支，刚够个脖子就被迫躺了回去。
　　谢致行着急忙慌地上手去扶他，一抬头，脸上早已是泪痕，正仓皇狼狈地抹眼泪，哪里还有平日里矜持内敛的样子。

　　陆重山顿时心疼的不行，仿佛受伤的是谢致行，嗓音发哑，语调微慢：“你这人......怎么说哭就哭，我都没哭呢，烦人。”
　　谢致行嗓音里还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哪怕咱俩再也没关系了，可是我又怕……真的没关系了。”

　　真要没关系了，那就是身前生后都毫无瓜葛，说个难听点，以后参加葬礼都名不正言不顺。
　　谢致行不敢多想，又无法克制，脑子里万马齐奔，已经到了陆重山要是真没了他该怎么安排好以后的事，当然这个话他是不敢告诉他的。

　　陆重山仰躺在床，眼睛看久了灯有点发涩，他抬起那只完好的胳膊，用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唇角扬起一个无奈的笑：“我这不是没什么事了么。”

　　“你这是车祸......”谢致行小声提醒他，眼睛还有点红，带着水光，看起来乖得不行。
　　“手术都做完了，还行。”陆重山享受他难得的“乖巧贴心”，用下巴点了点缠着石膏的手和腿，“手折了，腿折了，脑袋还没折，挺好。”

　　此刻有人哄着说着贴心耳语软话，好像终于回到了很多年前他期盼过的样子，虽然地点、事件有点不太对，但感觉也不算很糟。

作者有话说

　　没几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