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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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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四季如春的安国,突然在十月初下起一场久违的雪。微风不燥,雪花飘飘洒洒,掩盖住少许绿色的草地,整个东宫越发的寂静又冷清。
沈妤歌娇弱的身躯,依靠在门框边,目睹着这一场凄凉的细雪。
奴婢如月见太子妃正临风口,赶紧拿了件厚大衣披在沈妤歌身上,不忘念叨:“娘娘,这里太凉,得了风寒就不好了,请您赶快回屋吧。”
沈妤歌没理她,望着渺小的雪花落在地上却融化的过程,吸了口气问:“太子已多久没见过本宫了?”
如月听闻,跪在地上叩首,一言不发,全身都趴在冰凉的地面,浑身发颤的她紧咬嘴唇。依照太子妃喜怒无常的脾气,只要自己这句话说出必定会受到惩罚。
“说话。”
沈妤歌的声音听起来像有气无力的,但语调却充满了阴狠。
如月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娘娘,已经一年半了。不过先帝驾崩,太子守孝七日后,便能空出来时间,陪娘娘了。”
皇帝驾崩是几日前的事,沈妤歌都有做好皇后的准备了。依照安国国规,先帝守孝七日,太子才能继位。
“已经一年半了啊。”沈妤歌忽略日月的后半句,伸手在空中抓了把雪,张开手心,却只有几粒微不足道的水珠。她眼睛瞟了瞟如月,叹道,“念在你侍奉本宫多年,就不多罚你,掌嘴十下吧。”
“谢娘娘大恩。”如月虽心有不甘,但相比其她侍女,只要太子妃一不高兴,就处死的待遇,她简直太幸运了。
昨日,因为太子妃用了十年的梳子,被一个叫如沐的姑娘弄裂了,就被拖出去给劳房当苦奴。
正当如月自扇第六个巴掌时,沈妤歌眉头一皱,从屋檐上隐约能看到远处冒着星星火光,便急切地问:“正殿为何着火?”
如月的动作停了下来,赶忙站起来:“奴、奴婢这就去打听。”
她刚走出院门,东宫最老的张太监,急急匆匆地奔了过来,跪在沈妤歌的面前,声音极度恐慌,且伴着哽咽声:“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被三皇子……”
她听见三皇子的名讳,沈妤歌神经紧绷,慌张道:“温初砚把太子怎么了?”
老太监跪在地上,眼泪纵横:“绑…绑了……”
沈妤歌听完,脑袋一片空白,差点摔倒。
难道他趁着老皇帝去世,太子守孝的这段时间,绑架太子逼出皇位?
“本宫要去正殿。”沈妤歌裹上如月披上的厚衣,走向院门。走路时,她在雪地中留上脚印,一串有去无回的脚印。
宫殿外围,火光四起,死躯一片,有些人面目全毁,认不清男或女。在嘈杂的声音下,沈妤歌捂着口鼻,在人群中挤了进去,还不忘喊道:“太子殿下,您在哪里?”
身旁人都杀红了眼,沈妤歌身材娇小,且学过一些防身术,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最终在正殿的一间侧书房看见了熟悉的人影。
那个背影是她看过无数次的,深深印在脑海中的,是她青梅竹马三皇子温初砚的背影。
她奔过去却被几个侍卫拦住,在狭小的书房内,太子温瑾仁被绑在椅子上,完全不得动弹,连口鼻都被麻布堵住,双眼直勾勾盯着沈妤歌。
三皇子察觉到沈妤歌的到来,连头也没回:“放她进来。”
沈妤歌坑坑绊绊地进了房间内,双手摇晃着三皇子的右臂,阻止他拔出剑:“温初砚,你快放了他。”
温初砚冷哼一声,推开沈妤歌,用最快的速度拔出剑,一刀砍下太子的头颅,血喷溅大概三尺多高,连身后的书架全部染上鲜红的血液。
沈妤歌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自己的十年夫君,就死于面前这个人手上。她看过太多生死,也决定过很多人的生死,看见自己的亲人像蝼蚁一样任人宰割,害怕地泪不成声。
“朕正等你的到来,如今你来了,他便死了。”
沈妤歌跪坐在地上,连话都说不清楚:“他是你的亲哥哥,你怎……怎么能?”
“不仅是他,太子一党,已经全部清除。”温初砚打断沈妤歌的话,“包括沈丞相府上上下下,主仆牲畜一个不留。”
沈妤歌一听,不可置信地瘫在一旁。
夫君死了,如今,她的娘家,算是太子的党派,被面前这个弑夫的人,灭门了。
温初砚擦去手上的血迹,拿起桌上准备好的凤冠:“朕亲自为你戴上特意准备的凤冠。”
沈妤歌感觉到头顶上沉甸甸地重量,望着温初砚冷戾的眸底,唇瓣颤动:“你是疯子。”
温初砚听到后,身子一僵,随后踉跄几步,脚踝碰到门沿才停下,双眼盯着沈妤歌头上的凤冠好久,才吼道:“对,我是疯子,我是被你逼疯的。从你跪在我父皇面前,恳求他退我婚那天开始的!”
沈妤歌惊愕地睁大了双眼,豆大的珠泪再次从眼眶涌出,早已止不住,她擦拭多遍擦不干净,更擦不断。
十年前,她瞒着三皇子独自进宫拜见皇上,有她的爹爹做掩护,自以为没人知道她恳求过皇帝退婚这事。
她提出退婚之事时,皇帝龙颜大怒,她就一个劲的磕头,毁皇家的婚约,杀头也不足以为过,更何况是换嫁给太子殿下。她凭什么夫君可以从不受宠的三皇子,换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传出去,岂不是大闹笑话,毁皇室颜面?
毕竟沈妤歌是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太后孙辈这一脉,沈妤歌是唯一的嫡女,命中注定是要嫁入皇家的。
沈妤歌头都磕肿了,终究皇帝一声叹气,提袖离去,在几日之后,撤掉她与三皇子的婚约。
在她兴奋离去之时,藏在暗处的三皇子表情狰狞,双拳握紧,指甲磨破血肉,捏出了血。这件事,温初砚藏了十年,念记了十年。
“那日,我就躲在宫殿侧门后,连父皇都不知道。从门后那窄小的门缝,看见你连连不断地哀求。你每磕一次头,我心凉一节。”温初砚又回到沈妤歌身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磕过的地方早已没了红肿,留在他手尖只有少量的胭脂粉。
“知道你当时磕了多少个吗?”温初砚搓了搓胭脂粉,见沈妤歌面色恐慌地摇了摇头。他无奈地笑了出来,声音凄凉道,“整整三十一个。我还从未见过,丞相嫡女受过如此大的委屈。”
沈妤歌捂住了嘴唇,想起从那天之后,她瞒着退婚之事,与往常一般见温初砚,从未发现异样。见他时,他的笑容是纯净的,一句诡异的话,或者一个非于平常的表情都没有。
太可怕了!
沈妤歌嗓子又干又哑,这个人太可怕了。
温初砚左手捂住胸口,表情极为痛苦:“妤妤,你的心为什么这么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就这么想要权位?”
温初砚说完后,抱住沈妤歌娇弱的身躯,在她耳边轻言道:“幸好,我策划十年的谋略成功了。你不是喜欢皇后之位吗?我把它赠予给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策划十年……
这一天,对沈妤歌来说,太震撼了。
当她听闻皇帝驾崩,本以为戴上凤冠之时,突然冒出的三皇子一剑下去,斩太子头颅。下一剑,以为指向自己,却听他说,她的娘家沈丞相府已经斩尽杀绝了。
到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告诉她,这一切都为了她,他策划了十年,只为今日这一幕,谋反篡位,只因夺她,让她坐上皇后之位,成为他的正妻,他的女人。
沈妤歌双目无神,只能呆呆地望着温初砚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
十年前的温初砚,笑容干净儒雅,宛如夜空中皎洁的圆月。不是面前的温初砚,满面阴沉,一丝笑容都不存在。
都是她作孽,报应来了。
“妤妤,你终于是我的了。”温初砚紧紧地抱住沈妤歌,头抵在她的肩头,愉悦的声线如同七岁孩童。
沈妤歌不知几时回到的寝宫,她望着清冷的庭院,还有这窸窣的雪,才恍然间意识到,这是她生活十年的囚笼。当她踏进暖和的房间时,才记起温初砚先让她回去,平定正殿的厮杀后,便来找她。
她觉得自己痴了、呆了,等他?杀了她夫,灭了她门的人?
沈妤歌坐在镜台前,抚摸着一套又一套的金银首饰,最后触碰到一套泛着暖光的首饰,是温初砚曾送她的。
那是她曾经最爱的一套首饰。
为了这金银珠宝,她害了东宫妾室多少人?太子宠爱的苏奉仪,只因碰了一下这套首饰,被她刮花了脸。景良娣偷戴这玉簪,不小心弄掉了块宝石,被她赐了一丈红。
这东西有什么好?
手指碰一碰,只有冰凉的触感。
她这一生太歹毒了,回头想想,她做过哪些善事?一件也记不起来了。倒是所有的人都怕她、惧她,她享受这种扭曲的感觉。事到如今,天变了,沈丞相府被灭门,这是她罪有应得的下场。
沈妤歌不去多想,驱赶院内所有的仆人,从衣柜中拿出一条白绫,本来准备赏赐给某些奴仆的,却自己用了。
她把白绫挂在房梁上,头放在白绫上。临死前,她只想问温初砚一句:“我心肠歹毒,作恶多端,你为何如此这般喜欢我?”
不久,温初砚推开沈妤歌的房门,只见绰约多姿的女人挂在房梁上,双脚离地,眼目紧闭。
沈妤歌的脖筋被压断了,已经没有了知觉,耳边一直徘徊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妤妤,你曾喜欢过我吗?”
她也搞不清楚喜没喜欢过,反正这辈子,过得浑浑噩噩。如果有来生,她一定做个好人,离三皇子远一点,离太子远一点,离虚有图表的荣华富贵远一点,安安静静与心意相通的人过一辈子。
当厚重的眼皮再也睁不开,眼前一片漆黑时,耳畔传来只有那句重复一遍又一遍的话语,直至消失。
那一刻,她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