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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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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渐然地消失在混混沌沌的苍穹里,紧接着那血红般的残霞透着光润染了整个世界。楼道两排的凤凰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期间不断飘落着那艳红夺目的凤凰花瓣,和着这此时此刻的天空竟显得莫名的诡异和凄楚。
我一步步往后退,像足了画本上男女主角遭人陷害时的紧迫危急的场景。
双手用力握紧那成年活在风吹雨淋的铁锈栏杆边,掌心里也因此沾满了斑斑驳驳的锈碎粒。
我咽了咽口水,心想着隔壁家的小买部还欠着我两块五毛八的零嘴钱,
以及还没来得及赶上看的那部让我心心念念的小漫画。
我向来不是一个要强的人,本着没有画本上女主角那种大不了我往下跳的英勇不屈和豪言壮语,
随后用余光瞄了一眼身后那十几米的高度,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若无其事。
近了,越来越近了………
耳畔间间断断地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而此时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两个男生的声音。
“诶,我说…你跑得这么快…去投胎呀”一个男生边喘着气边骂骂咧咧地说,说完还用手撑着腰。
“我说,猴子呀,你还是得回家再练练你那小身板呀,细腰嫩肉的…”男生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
“果然是死耗子,丫的真没良心!”候煜阳小声嘀咕着,并刻意地给了林子皓一个可以翻上天的白眼。
林子皓见状,立马娴熟地竖起三根手指,大有一种起誓的郑重,然后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好啦好啦,我发誓!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man最有魅力的!待会请你吃你最喜欢的烤肠,别生我的气嘛,我怎么可能没有良心呢?我的良心是会痛的!……”
“滚,别来腻歪我,老是说那些甜死人不偿命的话。都不知道被谁给带坏了…”候煜阳懒懒地回道,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就是被你带坏的”林子皓一脸无辜单纯。候煜阳看了看,终于受不了死耗子的连环“攻击”,无奈地说:好了好了,待会请我吃烤肠就行…
“没问题”林子皓爽朗道,而后立马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
每次都是用这招,这死耗子真的是…他是怎么修炼到这么炉火纯青的程度的,关键是他每次都吃死耗子这一招!他有点想锤死自己了…候煜阳在心里默默吐槽着。
而林子皓则全程是一脸灿烂无比的笑容,因为他知道,他和候煜阳之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他说一句触到他心底里的话,他们就永远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天台的风声呼啦地拍打着我的头发,我恍惚间听到了…良心会痛…这四个字
莫不是在做抢劫预备时良心发现…然后我默默地从脑海里想起了关于预备犯罪要判多少年的案件…
然而,下一秒让我回神的是,两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已经闯进我的眼帘里了。
如果此时我能伪装成一名游客我一定会颔首微笑且淡然地问出一句,你们也是来这里采风的吗、
但事实便是我这个想法是如此荒诞
我强硬扯出一抹微笑,因为只有当我处于一个极度恐慌时或当社交恐惧症这个小鬼跑出来扰乱我时,我才有这般笑容。我以为这个极为隐秘的事情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了知。
但眼前那个男生,眼里有着如天明时般明亮透彻的目光的男生,他用一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说:“你在害怕”
我顿了一下,心眼子一下子被吊到了胸膛地儿,这句让人只能直面回答或刻意回避的话,看似平静,但语气里却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明意。那时候的我从未想过眼前这个男生有着永远能一眼看穿我内心所有隐秘的事情的超能力。但这也是后话了。
我退后一步,答非所问,“你们要做什么”瞬间一种紧张的气氛在蔓延开来,此时天色昏昏暗暗,我试图睁大眼睛去看清楚眼前的人,但无果。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有理会我,反而是岔开话题,“猴子,你确定这次是她吗?”那个男生很是严肃地问。
“确定,以及肯定”那个名唤“猴子“的男生回答。
“你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某人尴尬地笑了笑
“这次我百分之一百肯定,用数学概率来说是肯定事件”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不信你可以看她手上那块疤痕…”
我看了看手上那块疤痕,心里莫名的不安让我将手臂往里靠。
“三个月前你有没有在青禾桥救过一个男生”他直瞪瞪地望着我,像一只警犬在巡视犯人般,让人无法逃避他的目光。
我向来不记事,或是说向来不记没有刻到心头上的事。而对于有没有救过别人的事,我更是少放在心里,况且是三个月这个久长的时间点。但显然,关于这个有没有的问题。不知为何我脑海里恍然地出现了一些清晰却模糊的画面…
“青禾桥有人落水了”一个高分呗的喊声在这座原本热闹欢腾的桥立马变得慌乱起来,在场的人为了了知意外发生的面貌和结果,一拥而至到桥边,里里外外堵成了一个大圆圈。
卞之琳曾经说过: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诗句的原意是总有人在默默注视着你,关注着你的一举一动,但我却偏偏更愿意理解为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看透万千风景。倘若那天我不在桥边上,或许我也是这个意外里像那首我所理解的诗句里的旁观者般去看待所有人。
然而事实是我听到了那句让我锥心的话“这水急得很,不知道是谁家的娃娃哟,这水太猛了,我们也没法子呀…”
或许是人性本善吧,即便是曾经被黑暗侵蚀过的心脏变得麻木后也会在某个瞬间滚烫一下。
我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纵身一跃,或许是曾经那个让我锥心铭记一辈子的画面刺到了我的内心,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经历过的苦痛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自己也说不清楚在那一瞬间内心是出于哪一种想法,但那一刻我好像没有后悔。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
一月份的临川寒风凛冽,风刮着人刺到骨子里去。青禾桥的水流急湍喷涌,如一曲气势恢宏的大合唱,又如千军万奔赴战场般豪壮。男生在水中央挣扎,扑腾,渐然失去身影,激起千层的水花溅到岸边的杂草上去,大有一种让人看了心慌的景象。我卯足劲,用幼时所学得为数不多的本领,一手抱着男生的胸膛,一手拼命向岸边游。
所幸这个世界没有我所想象中如此不堪,当我在河里体力不支时,岸上一位无名大叔向我们丢了一根绳子,现实有时候可能会有一个完满的结局,但在三年前,在我的世界里现实却偏偏向我展现了最黑暗的一面。
看着得救的男生,我没有多余的思考,凭着课堂上所习得的些许急救知识,对着他的胸膛处,发了疯地不停地按,不断地做着人工呼吸。所幸一切皆为值得,男生的嘴角溢出了水,双瞳轻轻颤动。
我一下子如释重负,跌坐在地。
“都让开都让开…”此时赶来的医护人员急冲冲地冲人群里喊。围观的人群一下子给医护人员让出一条道,我木然地看着被送走的男生。发梢上的水滴顺着眼角往下掉,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也掉在我的心里。我张了张嘴,想哭。
凛冽的风掺着岸边清甜的花香味刮着我的脸,我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试图想往前挪动脚步。但下一秒我却失去重心,落在原地。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当年我拼了命抓紧那个人的手,哭肿的双眼,嘶哑的乞求并没有换回他的一句“人命重要”,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世界坍塌般的恐慌,以及自始自终的负罪感,多年来,一直一直如悬挂在我头顶的一把利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当年所发生的事情,在提醒我当年那般无力和悲绝。那些血一样的事实像漩涡,像深渊,把我狠狠往里吞噬。
而现在,我竟有了一种内心得救了的错觉,仿佛那个被我紧紧拽住的男生的手是当年我无法从火海里救出来的姥姥的一般,那么真切却又虚幻可笑。我试图说服自己已经以另一种方式拯救了姥姥,内心枯竭的荒原已经被甘霖所润湿。但显然,我难以做到。就像多数人所言:所有的伤痕都会留下疤痕。
我的这块疤痕应许是难以磨灭,但看着得救的男生,心头的这块疤痕竟有种被轻轻揭开且难以言喻的感觉。
和许多人一样,曾经的我信奉一切美好的事物,信爱,信善,信人的根底里最纯至的东西,可后来的我,历经了这个世界上最简单却又最复杂的人性后,我对于那些曾经难以接受的事情变得理所当然地习惯,而曾经憎恨的角色自己也在无意或有意地扮演。我变成大人世界里最麻木也最可笑的一员。
用自己可笑的行为去对抗这个曾经给过我黑暗的世界,去让那些当初事不关己的局外人成为当局者然后漠视他们所承受的痛苦,自己也成为旁观者。也成为千千万万麻木的一员。
可遗憾的是,事实是我难以如此去执行自己所谓的信条。在我听到那句这是谁家的孩子时,我的心脏不知为何抽动了一下,滚烫了半刻。以至于那一天,我都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要冒着危险去挽救一个素未谋生的陌生人…
我只记得那天傍晚,当我找到那间挚爱花店时却发现店主早已把营业中的牌子撤掉,带有些许暖意的夕阳如镀了一层金黄色的漆般投进店里,零碎的、金黄的光点映在满天星的花蕾上,我会心一笑,那是我最爱的花儿呀…就这样错过了…大概这就是天意吧
那天,最后一抹夕阳隐在夜空时,我才赶上最后一程车,一程回岚城的车。空荡荡的车厢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音。我知道,那是岚城的戏剧。车窗大抵是久远失修,难以关闭。我也不予理会,任由车外的冷风灌进车里,灌进我的心里。车外飞速往后倒退的景物,在田野里的稻草人,在山脚下的小池塘和小村庄,以及点亮家家灯火的炊烟……渐渐隐灭为一个个小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万家灯火万家情,那个男生应该得救了吧…应该在父母的怀抱里温馨地享受着温暖的,窝人心脏的亲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