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川悬

30、想念你

　　对陈路来说，高三生的日子简直不是给人过的，尤其是身处这种高考大省的重点高中的重点班级里，得是永动机才能跟得上眼下这群拼命学习的变态。从早上7点半开始早读，到晚上九点半结束晚自习，没有午休，甚至连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也都在看书。一天14个小时不停歇，从日升到月升，这还能算是人过的日子吗？说是狗，狗都不乐意。
　　即便陈路的成绩一直在中下游晃悠，但天天看着班里埋头苦读的同学，日益消瘦的王菀和连游戏都不碰了的张扬，他多少也受到了些影响，不由得跟着大家一起紧张了起来。他远远地看着本来正抱着英语课本吃午饭的王菀，突然好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陈路心里猛地一紧，快速起身冲了过去，才发现对方只是睡着了。他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伸手揩掉了王菀嘴边的米粒，又盯着那张睡颜出神地看了会儿。
　　从这天开始，陈路再也没有在课堂上肆意地睡过觉，遇到不懂的题，也开始追着张扬和王菀给自己讲。那种由亲近的人传递出的紧张感，逼着他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沈郁倒还是原来那副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的样子，看得周围的人一阵眼红、嫉妒、咬牙切齿，但是遇到不会的题目，那还得是郁哥香。课间的时候，沈郁的桌边时常围着几个同学，这位曾经被称为不团结同学第一名的学神，在这种时候从来不吝啬自己的时间，有问必答，并且超级有耐心。当然不是因为他对学习格外有耐心，而是因为常年给张扬补课，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了。沈郁觉得高三的日子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少了祁念之。
　　沈郁偶尔也会学到很晚，尤其是遇到一些超乎寻常的难题的时候，他对难题的态度向来异常执着，研究起来完全不在意时间。再加上钻研难题有助于不去想以前在篮球场上的那个身影，他就愈发沉迷学习，简直不能自拔。班里的同学也不再喧哗打闹了，教室里日复一日都是静悄悄的。沈郁本也不爱热闹，反而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好，没人来找他问题的时候，就趴在课桌上小憩。
　　他似乎比其他人需要更多的时间用来睡觉，而且跟魏琛前后桌时间长了，感觉对方都被自己传染了。有时下课铃一响，两个人就一前一后，不约而同地趴在桌子上睡。甚至在类似政史这样的课堂上，两个人也都在睡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两个被放弃的吊车尾呢。
　　历史老师尤其喜欢魏琛，每次看到魏琛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课堂上睡觉，就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历史考进年级前100，我就可以允许你们上课睡觉”，所以魏琛和沈郁从来没在历史课上被叫醒过。
　　王莫凡是他们中间变化最大的，说话明显比以前少了，平时的嘻嘻哈哈也都不见了。王莫凡之前说，出身也是个人实力的一种，他没有这种运气，就要千倍万倍地努力，才能在未来还跟这几个朋友继续玩在一起。当时听到王莫凡这句话，魏琛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但终究一个字都没说，似乎是默认了。他当时在想，如果在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背后，过得是从出生就要被剥夺选择权的日子，这还能被称为运气或者个人实力吗？
　　在魏琛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我喜欢、我想要、我愿意，而是我明白、知道了、听您的，他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悲哀。最幸运的是，能生在一个小康家庭，有一双普通并且疼爱自己的父母，身体健康，衣食无忧。既不必因太富裕而承担过重的责任，也不必因太贫穷而为金钱鸡犬不宁。
　　高一和高二的学弟学妹们早早就放假了，但对高三生来说，寒假就是过年时那短短的几天而已。陈路看着校园里高三学子疲惫的身影，感慨道：“哎，把学弟学妹们留下陪读也行啊，没有他们，学校里的气氛也太肃杀了”。
　　以前三五成群在学校走着的学生，现在变得稀稀拉拉的，调皮捣蛋的那群人也像蒸发一般突然消失了，顺便还带走了校园里的生机。条件好一点的家庭，为了孩子高考，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还有很多家长选择让孩子住校，不仅省去了学校和家之间的往返路程时间，寄宿生找老师课后辅导咨询，也比走读生方便许多。
　　陈路沉重地叹气，感觉自己快被这压抑的气氛搞抑郁了：“都快过年了，学校里的感觉可一点都不喜庆，都像赶着赴死”。
　　“绝处逢生啊路哥，谁让咱们读得是七中呢”，王莫凡安慰似地拍了拍陈路，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濒临抑郁了，所以更了解陈路的心情。他有心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转头问最轻松的沈郁：“祁哥他们放假了吧？”。
　　沈郁这才想起来，好像除了中午他发信息给祁念之，随便问了一句“吃过了吗？”，对方回了个“吃了”之后自己就一直忘了回复，祁念之也没再发信息过来。最近这种情况时有发生，两个人甚至都已经习惯了。沈郁想，祁念之大概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想跟自己说，可能认为高三学习太忙，频繁发信息影响复习吧。
　　冷淡归冷淡，但他们也并没有因为这些琐事互相责怪过。沈郁掏出手机，给祁念之回了句“放学了”，看起来简直像是每日例行公事的汇报。他有时候真不知道，隔着微信应该聊什么。他并不了解对方大学校园的生活，但祁念之却是从高三过来的，了解他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他们现在完全处在信息不对等的处境里，毕竟向下可以无限兼容，向上却不能。
　　有时候沈郁会突如其来地恐慌，他想知道祁念之过得怎么样，但终究不知该从何问起，祁念之也很少主动提及。就连“我想你了”这类情侣之间多用的词句，说多了都显得干巴巴的不真实，甚至会尴尬。刚和祁念之在一起的那一年真好，有共同的爱好，朋友圈有交集，有共同的生活环境。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好梦初醒。
　　魏琛见沈郁有点走神，用胳膊肘拐了一下他：“想什么呢？现在学校就这么点儿人在上课，你再走斜线撞树，都没人挡着你了”，说着把沈郁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一说到走斜线撞树这件事，他身边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沈郁走斜线是个神乎其神的技能，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一路走斜。他以前在学校能走直线，全靠三个年级人数众多，把校园挤得满满当当。相当于人挤人逼着他走直线，才没有悲剧地撞到树或者垃圾桶。
　　刚走出校门，沈郁抬眼就看到了穿着长款深色大衣的祁念之，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他那原本黯淡的神色瞬间就放了光。因为实在太远，晚上周围又黑，得亏那棵树上绑着很多装饰的灯带，不然沈郁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那棵树是圣诞节的时候被旁边的商店装饰过的，紧跟着元旦，新年，装饰一直就挂在上面。那些灯照亮了祁念之的脸和他手里提着的粉橘色纸袋，纸袋上面的LOGO沈郁很眼熟。
　　祁念之的身型没什么变化，只是头发修得更短了些，整个人比上高中的时候更清爽精神。他身上的裤子也从以前的运动装换成了更修腿型的深色工装裤，裤脚扎在一双黑色靴子里。沈郁心里感慨，这人可太帅了，跟眼下这所高中格格不入。大学果然养人，是他们苦逼的高三狗不配。
　　祁念之大概怕沈郁看不到他，所以特意站在了那棵缠绕着灯带的树下面。实际上，他用不着这样，哪怕是站在熙熙攘攘地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看到他。祁念之就是那个站在清一色的校服里最好看的人，脸上带着仿佛能温暖冬日寒夜的最好看的笑容。
　　即便大家都穿着校服，祁念之也一眼就看到了走出校门的沈郁一行人，隔着很远的距离冲他们挥了挥手。陈路看着冲他们笑得灿烂的祁念之，由衷发出一连串地感慨：“我的天，那是祁队吧？他也太犯规了，搞得这么帅，是想虐死我们这群苦逼高三狗吗？”。
　　沈郁没接话，刚刚还在想他们两个这么下去，天天没话说该怎么办，但见到真人的那一瞬间，困扰他许久的问题消失不见了。他突然有好多好多话想跟祁念之说，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那些曾经冷冰冰的想念变得真实又温暖。
　　沈郁眼睛紧紧盯着祁念之站的地方，视线一刻也不转地跟旁边几个人说：“我大概真玩不转异地恋”，每一天都他妈的太难熬了。他几乎不舍得眨眼睛，生怕对方下一秒就变成泡沫，被冬天的寒风刮走。
　　其他几个人过去跟祁念之打了个招呼就火速撤退了，这天寒地冻的，谁也不想再看他们虐狗。陈路看着王菀家开走的车，一瞬间觉得自己也是个可怜人。
　　祁念之把沈郁的书包接过来背在自己肩膀上，把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对方。见沈郁似乎还是没晃过神的样子，他好笑地问：“我就这么好看？跟没见过似的”。
　　“你前几天不是说16号才放假吗？”，沈郁握过祁念之因为一直提着东西而冻得冰凉的手，不停地放在嘴边哈着气：“这么凉也不知道戴手套”。
　　祁念之任由他握着，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本来今天才出期末成绩，明天正式放假，但我有点等不及了。找了个理由请了一天假，上午就把成绩单领完了。中午你问我‘吃了吗’的时候，我正在机场”。
　　祁念之在沈郁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像以前一样揉了揉对方的头发，终于摸到实实在在的人了，真好：“好了，暖和了”。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泛酸，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想眼前的人想得。
　　祁念之在外面站了太久，声音冷得有些不稳：“家里有人吗，方便把我捡回去吗？”。这话让沈郁听起来，不像在询问，更像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觉得自己浑身哪哪都疼，尤其是心里，疼得发了颤。
　　“当然方便，有没有人都方便。袋子里是什么，非要大冬天拎出来，傻不傻？”，沈郁把僵硬得跟棵小树似的祁念之塞进出租车，研究起对方递到自己手里的袋子。其实他看到LOGO的时候猜了个大概，八成是Acne Studios的羊绒围巾：“果然是个傻子，拿着围巾为什么自己不先用？”。
　　听沈郁这么问，祁念之露出一脸委屈：“给你买的啊，我先戴算怎么回事”。
　　祁念之把围巾拿出来，在沈郁脖子上绕了两圈。他手指冻得有些不听使唤，打结的过程并不顺利，好不容易系好了围巾，他顺势打量着好久不见的沈郁：“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好看”。昏暗的车厢里，雾霾蓝色的围巾搭着沈郁冷清的五官，明明应该很冷，却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温暖了起来。
　　“以前上学的时候见你总戴这个牌子的围巾，其实我也不太懂，这次我妈回国，我把你照片发给她，让她选的。挺好看，很适合你”，祁念之捧着沈郁的脸念念叨叨了好一会儿，终于感觉自己从冰天雪地里活过来了。
　　沈郁倒是不在意围巾是不是祁念之亲自选的，毕竟他以前戴的那些，也都是家里买的：“替我谢谢阿姨，以前我那些东西，也都是我妈或者她助理买的，其实我也不太懂”。
　　祁念之随意地说：“你可别想多了，这是我让我妈代购的，钱我可是转给她了”。
　　沈郁觉得好笑：“你拿阿姨当代购，有没有良心啊”。
　　祁念之捏着他的脸：“你有没有良心啊，还不是为了你”。
　　沈郁一进家门，就习惯性地把自己身上的围巾，羽绒服和校服随手挂了起来。弯腰找拖鞋的时候，身上的毛衣蹿了上去，露出了一小节劲瘦的腰身和白皙的皮肤。祁念之站在后面，看得周身一阵燥热，嘴角的笑意都压不住，心想自己肯定像是一头饿狼。
　　一路都忍过来了，总得等沈郁暖和过来再说吧，自己还是做个人比较好。到底也没能多坚持几分钟，刚走进回廊，祁念之就把沈郁吻住了。沈郁被祁念之的手凉得打了个冷颤：“等下，你先把大衣脱了，都是凉气，不然该感冒了”。
　　祁念之不理他，捉住了那只试图解他大衣扣子的手，再次吻了过去，一直到两个人都有些缺氧才肯停下来。
　　“沈郁”
　　“嗯？”
　　“沈郁”
　　“嗯”
　　“我要是早知道你家电梯入户的，刚才在电梯里就把你吃了，你居然还想让我等，是不是没良心？”
　　“谁没良心？还不是担心你在外面站太久，身上衣服上都是冷气，给折腾病了”，沈郁一边说一边急促地喘着气。
　　祁念之随即舔上了他的耳垂，这下沈郁彻底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嘴边只剩下急促的喘息和偶尔溢出的呻吟。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干脆死了算了的念头，浑身一阵阵地抽痛。沈郁瞪了一眼尽职尽责叫他起床上学的祁念之，恨不得把对方扒掉的人皮吃下肚。
　　触摸到真人之后，他们第无数次感慨异地恋真是太难熬了，连思念都随着时间和距离陷入了虚无。当两个人真实地站在彼此眼前，才知道真正的思念有多么沉重。他们疯狂地在对方身上索取，似乎想要带着这些温度去抵抗即将到来的一个人的漫长时光。一个月轻飘飘地就这么过去了，相聚的时间总是太短，思念的路却又太长。
　　沈郁放下书包，刚在座位上坐稳，魏琛就抬起长腿踹了前面凳子一脚:“卧槽，沈郁你是不是疯了，保送名额都不要？”。
　　沈郁的语气没什么波澜：“我要念中文，靠奥数保送的那个学校我肯定不去，这事儿你怎么知道了？”。
　　“有点复杂，老师给你爸打电话了，然后你爸跟我爸吃饭的时候聊起来了”，魏琛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被毛线绕上了。他一时没想明白沈郁走进哪条死胡同了，连顶尖学府的保送名额都不要。
　　沈郁冷冷地笑了笑：“我都不知道老师给我爸打电话了”。
　　魏琛叹了口气，怒其不争地说：“你爸说，你肯定是不想去那个学校，就算你真想去，到时候也还能靠自己考上。你不知道，我爸跟我说这事的时候瞪了我好几眼。啧，我可不敢DISS他说我也能考上”。
　　沈郁这会儿不冷嘲热讽了：“我爸其实挺了解我，知道我怎么想，也根本不会劝。对了，你是想去B市的R大？”。
　　魏琛的手肘杵着桌子，头小幅度地点了点：“嗯，B大我估计很难，R大是理智的选择”。
　　沈郁想了下：“不过经管的话，B大还是好一些，你再拼一拼，其实也差不多了”。
　　魏琛揉了揉眉头，惆怅地说：“到这个水平，该会的都会了，剩下的要看老天了”。学校不是魏琛想跟沈郁探讨的事，他顿了顿接着说：“你不会是为了祁念之，也想去D大，才不要保送名额的吧？我就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被门给挤了，D大那个破学校……”。
　　感觉到自己话里的鄙视，魏琛叹了口气解释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D大当然很好，建筑系尤其好，但你不是说想学中文吗？那个学校文科真算了吧。D大对普通的好学生来说足够好了，但对你来说，太不配了”。
　　沈郁本来只是侧脸对着魏琛，听对方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他彻底把头转了过去，直勾勾地盯着魏琛看：“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婆妈的人吗？”。
　　魏琛盯着沈郁那张过分好看的脸，突然冷静了下来，自己刚才的行为确实有些多余了，沈郁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事？人家自己肯定都考虑好了。想到这，魏琛更是有些痛心：“我就是怕你失心疯，回头跟兄弟几个哭鼻子”。
　　沈郁一脸满不在乎：“那感情好啊，我也想看自己后悔得哭一回呢”。
　　魏琛摇摇头：“行行行，睡你的觉去吧，以你的水平，从现在开始天天睡觉不学习，最后保准还能考上D大”。
　　沈郁开玩笑似地说：“是不是，也跟保送似的”。
　　魏琛被他逗乐了：“切，真是懒得说你。怪不得我爸说搞不明白现在年轻人都是怎么想的，别说他了，我都搞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