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龙》温融

6、(六)

　　三月廿二，桃花、梨花齐放。
　　夫君同我一起赏花，诚然，赏花的是夫君，我不过是陪他。在我看来，那些花儿没有什么好赏的，赏桃子、梨子还不错。
　　我与丁先生谈及此事，他只说我是榆木脑袋，不识风月。
　　“沈公子是读书人，品茶、赏景十分平常，你也当学学。”
　　“学什么？”
　　“我这儿有几本情话诗词，你同我学两句，去念与沈公子听，他准保欢喜。”
　　“我夫君无论如何都欢喜我，但我也无事，且学一学。”
　　这一学便是一下午，回到家时，夫君已备好了饭菜，我一边吃一边同他讲话，他只是笑。
　　“夫君，”我放下了碗筷，“今日丁先生教我念情诗......”
　　夫君的动作顿了一下，终于开口道:“嗯，今后少与他往来。”
　　“哦，他不仅教我念，还教我写，后来我念书，他又一直说太酸了。可是，夫君，他只不过是念了念诗，又没把诗吃下去，怎么就觉得酸了？”
　　夫君愣了一下，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莫理他便是。”
　　“好吧。”
　　四月末，寨子里头有件大事，我须得远行一趟，丁先生又来找我，我本不想理他，但他终于干了件好事。他晓得我担心夫君一个人待着不好受，于是告诉我，让我给留个信物。
　　“留什么？”
　　“红豆。”
　　“那不好吃，夫君也不喜欢。”
　　“谁让你吃了？”
　　“不然呢？”
　　“红豆寄相思，懂否？”
　　我不懂，但还是去找了红豆，用针扎了洞，用绳子穿了起来。
　　临行前，我嘱咐了夫君许多，最后才将红豆串拿出来，戴在了他手上。
　　“夫君，红豆寄相思，我走了以后，你若想我，便看看红豆。”
　　夫君抱住了我，我虽看不见，却笃定他一定笑了。
　　“不是叫你别理丁先生么？”
　　“这红豆不好？你不喜欢？”
　　“喜欢。”
　　“那就好，我一定早日回来。”
　　“平安归来。”
　　“嗯。”
　　二十日后，我终于回到了寨子。
　　夫君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裳，手上是鲜红的红豆串。他向我伸手，我就冲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我好想好想你呀，你有没有想我？”
　　“嗯，怎会不想？”
　　“你不晓得，见不到你之后，我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了。”
　　“辛苦了。”夫君摸了摸我的脸，道:“瘦了。”
　　“想你想的。”
　　“你的嘴怎么同抹了蜜一样？”
　　“哪有！是真话。我离开之后才发现我有多喜欢你。下一次出门必定要带上你。”
　　“有多喜欢？”
　　“嗯？”
　　“以后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不再让你茶饭不思，所以，你有多喜欢我？”
　　我笑了，“如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许久，夫君才反应过来，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无奈道:“你呀。”
　　我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
　　“那我们回家吧。”
　　“好。”
　　入冬时节，朝廷下了令，遣了兵，要将我们寨子踏平。
　　山下一仗，伤亡惨重。我们本欲守在山上，不再作战，可官兵不放，竟用火攻，想逼我们下山。
　　“老大，我们愿拼死一战！”
　　“好，拼死一战！”
　　方走出寨门，我们便瞧见了天上有一团白色物什，山下火已蔓延往上，那物什一动，一团水倾泻而下，火即浇灭。
　　山下下雨，山上平安。
　　忽而来了一道雷电，直冲那团物什，又一劈。
　　“乖乖！是我的乖乖！”我认出了它，于是向它奔去。
　　一共三道雷，乖乖撑不住，落了下去。
　　可我实在离得太远了。
　　等我赶到时，只看见我的夫君，他的头发已全白了。
　　“乖乖。”
　　他看着我，笑了。
　　我看见他都身体里掏出一样东西。
　　我瞧出他很痛苦，只是他不说。
　　他将那东西一抛，东西便没入泥土之中，不见了。
　　“此乃吾心口鳞片，可保持此地万世太平。......你们不必冒险。”
　　“夫君！”
　　“团团，重新找个夫君吧，我不能再陪你了。”话毕，夫君便消失了。
　　只余下我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朝廷撤兵。
　　我想去找夫君，还未辞行就发现肚子里多了个小东西。我在寨子里又待了九个月，生下了一个同夫君好像的男孩，我给他取名:沈泽。
　　生下沈泽之后，我辞去了寨主之位，将沈泽寄托给月姑照顾，孤身去寻夫君。我重新回到了那片森林，又到了那片湖。湖上再无萤火，我亦遇不见他。
　　我守了三日，终于离开。
　　我也许行了有万里路，走过了许多地方，一路流浪，一直寻找，整三年。
　　三年后，我回到了寨子，屋旁的桑树已发了新叶，我将桑树下埋的那坛酒挖了出来，想起夫君同我埋它的时候，他还讲要同我一块儿喝，可现今只有我一人了。我饮下那坛酒，醉了一日一夜。
　　寨子里的人都很担心我，我却没再消沉，只是带着沈泽离去了。
　　最后我还是在端州安定下来，我年年花灯节都去放河灯、天灯，可河神、天神看不见我的心愿。我开了一家客栈，人来人往，却盼不到他。有时我瞧着满街花灯，也想着，会不会他就在花灯之间，突然走出来，笑着把兔儿灯递给我。
　　我开始喝茶，不再嫌茶苦，我也不喝酒了。我买了许多书，开始读书写字，夫君写的那一句诗，我早已找到。写了挂在床头，日日看着，只是字不如他。
　　一生一代一双人。
　　只是丢了一个人，再不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