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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丑八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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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树林,往南走出几里地,便能看到一个小小的村落,四五间农舍散落于阡陌之间,一条清澈的河流从村中潺潺流过。
刚一进村,谢问便随便逮了一个路人问广化寺怎么走。被他逮住问路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看到谢问便吓得花容失色,谢问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出狱,光看外表估计跟山里跑出来的野人没什么两样,当下毕恭毕敬地对那少女鞠躬赔了一礼,称自己是从他乡逃难过来的难民,问是否可以借地稍作休整。
少女起初确实害怕,但她见谢问说话条理清晰,似乎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况且此时天下初定,战火未歇,加之天灾连绵,流民难民的确不计其数,这少女心地淳朴,便也不疑有他,爽快地收留了谢问。
总算找到了落脚之地的谢问先是跳进村旁河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澡,搓尽满身满脸的脏泥,随后来到少女家中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刮掉乱糟糟的胡渣,将一头散发打理干净,整整齐齐地束了起来。此时少女已经为谢问热好了一笼包子和一碗小米粥,端着碗筷刚走进来,一见谢问便怔住了。
“公、公子……你,你……”少女盯着谢问的脸,瞠目结舌起来。
谢问扬了扬清逸的眉梢,微微一笑:“姑娘有何吩咐?”
“不,没什么……你,你请便。”少女满脸通红地放下包子和小米粥,竟扭头跑走了。
谢问对这种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他不以为意地坐下,抓起包子就着小米粥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饱喝足后,谢问向少女表达了谢意,顺便请教了广化寺的方位,得知广化寺就在村口西边的山上之后便告辞而去。少女与他说话时一直不敢用正眼瞧他,临别时却又依依不舍地把送他到村口,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小路之中。
谢问没有花太大工夫便找到了广化寺。然而他并不知道几十年前的一场灭佛令把广化寺毁去了大半,寺庙中的佛像被尽数捣毁,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和一间破败不堪,满是灰尘与蜘蛛网的偏殿。
这样的地方会有他要保护的人?谢问将信将疑地推开偏殿的大门,一个人影嗖地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谢问警惕地迈步走了进去,环视一圈,整个偏殿里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桌椅杂物。
“有人吗?”
谢问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殿内,但并没有人回答。
(那男子叫我保护的人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是叫阿朔?)
想到这里,谢问开口道:“阿朔?你在吗?有人告诉我你在这儿,让我来这儿找你。”
话音刚落,杂物堆里一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一双如墨似漆的剪水明眸滴溜溜地盯着这边,目光中满是好奇。
想必此人就是那个阿朔吧。谢问不自觉地被这双眼睛吸引住,他没有走过去,而是蹲了下来,像逗小猫小狗一样冲那人挥了挥手:“你就是阿朔?”
“我是阿朔,你又是谁?”
一个有些稚气,但又如同山泉般澄澈通透的嗓音从杂物堆中传来。
谢问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回答道:“我叫谢问。”
“你是坏人还是好人?”对方又抛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
谢问不觉失笑,心想也不知这名叫阿朔的人多大年纪,说话如此稚气,怕不是个孩子,于是笑道:“我是来保护你的,当然是好人。”
这么说完,角落里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杂物堆里爬出一个人,那人笨手笨脚,整个身子还没完全出来,就听到哐啷一声巨响,堆积如山的杂物轰然倒塌,那人“哎哟”一声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谢问赶紧上前搬开倒塌的杂物,拽着那人的胳膊把他拖了出来。名叫阿朔的男子一边呜呜叫痛一边抬起头来。他不抬头还好,这一抬头可把谢问吓了一跳。
枯黄的脸上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好皮,塌陷的鼻梁下两个鼻孔朝天翻着,杂乱的八字眉下两只眼窝深深凹进去,颧骨却不自然地凸起,活像一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癞皮狗。饶是谢问见多识广,也从来没见过长得如此丑陋不堪的人。这要是夜晚寻到此处,谢问绝对会以为自己活见鬼了。
即便如此,谢问还是很有涵养地保持了处变不惊的态度,他定了定神,拍拍阿朔身上的灰尘:“阿朔,你没事吧?”
阿朔捂着后脑勺,眼角溢出泪花,咧着嘴巴哭道:“阿朔的头破了,阿朔要死了。”
谢问大吃一惊,连忙拿开他按在后脑勺上的手一看,哪里有什么血,不过是肿起了一个大包。谢问松了口气,把手按在那包上揉了揉:“没事,头没破,死不了。”
阿朔只觉得脑壳痛,哪里信他,依然扯着嘴角哭。谢问有些不耐烦:“别哭了,你本来长得就丑,再哭更加像癞皮狗了。”
阿朔更委屈了,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谢问:“你胡说,阿朔才不是癞皮狗!”
说来也奇怪,阿朔虽然人长得丑是丑,但那一双眼睛却是澄澈透亮,目中似有星辰。再加上那一副高山清泉般轻盈动听的嗓音,若是给他戴上一副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绝对没人能想象得到他会是一个丑八怪。老天爷实在奇怪,怎么偏生就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和一把仙音似的嗓子给了这样一个丑八怪呢?
“好了好了,你不是癞皮狗,你是阿朔。可以了吗?”谢问拉着他站起来,“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阿朔抽抽搭搭地吸着鼻涕,一脸懵逼地看着谢问。
谢问一看不行,便掏出从中年男子身上搜出来的腰牌,对阿朔道:“有人要我来保护你,这是他身上的腰牌,你可认得此物?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阿朔呆呆地看了那腰牌半晌,忽然伸手抓住,把腰牌凑到嘴边啃了啃。
谢问看他一问三不知的模样,心中有点着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晃了晃:“那你至少告诉我,是谁要害你?我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要怎么保护你?”
阿朔被一脸凶相的谢问吓到,不知从哪儿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推开他,跑到角落里躲起来,抱着膝盖瑟瑟发抖:“坏人!坏人要杀我!”
谢问无力地叹了口气。这阿朔看上去年纪与自己差不多大,身上锦衣玉带,一看就是富家公子,可是行为口吻却如同痴儿,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竟是对什么事都一无所知,如果不是天生智力有问题,就是脑子受了什么刺激,成了傻子,搞不好还有失忆的可能。
联系到今天禁军搜捕那中年男子的情形,谢问不由得暗暗叫苦,自己怕不是牵扯进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之中。本以为好不容易逃过了牢狱之灾,谁知又一脚踏进了一个未知的泥沼。
一想到这里,谢问不禁心乱如麻,一个转身走出了殿外。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这痴儿又不认得他,更与他非亲非故,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然而走出几步之后,他又停了下来。自己真能这样一走了之吗?中年男子临死前的殷切嘱托犹在耳边,他真的要做他最为不齿的背弃弃义之人,丢下这傻子丑八怪,一个人逃之夭夭么?
就在这时,谢问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俯下身去,把耳朵贴在地上。由于长期跟随父亲淮南郡王征战四方的缘故,他练就了绝不逊色于斥候的灵敏听力,把耳朵贴在地上就能听出多远距离外来了多少人马。从他所听到的声音来判断,禁军似乎又来了一批追兵,而且已经到了山下村落,这广化寺只剩残垣一片,根本不是藏身之地,再加上他依然手无寸铁,这种时候若是遇上了禁军的追兵,不要说阿朔,恐怕连他都是插翅难飞。
当下谢问也不再多想,推开殿门闯了进去,冲到角落里一把抓住阿朔的胳膊。阿朔刚刚平静了些许,乍见谢问突然撞开门凶神恶煞地冲进来,又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地便要逃跑,一边爬一边叫道:“小凳子,小凳子!”
“什么小凳子?”谢问满头问号,不过他没空跟这傻子废话,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扑上去伸手一拽,将阿朔的一条腿扯住,阿朔被他拖住,只能手舞足蹈地在地面上乱爬,谢问看得只想笑,心想这癞皮狗难道是属乌龟的么,怎么这么喜欢满地乱爬。他大手一伸,啪啪啪地在阿朔身上点了几处穴道,阿朔立马全身酥麻,渐渐停止了挣扎。
谢问二话不说地将阿朔拦腰抱起,走出偏殿,向寺外走去。阿朔在他怀中无法动弹,只能满眼惊恐地望着他,一张丑脸被近距离放大之后显得更加扭曲了。
谢问实在不想看他那张脸,只能把视线专注在那双明眸上,故意恶狠狠地道:“你给我乖乖听话,否则我把你扔在那破庙里,一会儿坏人进来就把你剁成肉泥。”
阿朔吓得拼命摇头:“阿朔不要变成肉泥!”
谢问叹了口气,心道自己欺负一个傻子算什么事,于是轻轻拍了拍阿朔的脑袋权当安慰,提起一口气向山下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