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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欺凌 ...

  •   南华门弟子每天的功课主要分为上午和下午两个部分,每日辰时,师尊会传授弟子心法口诀与修炼方法,之后上午的其余时间就留给弟子们各自修炼内功。到了下午,弟子可以根据自身需要自行选择修炼的功课,大致分为轻功硬功这样的基本功,以及南华门的武学招式。由于南华门弟子都是分班跟着各自的师父练功,因此在晚饭之前,不同班的弟子是不会碰面的。
      阿朔拜入南华门的第一天晚饭时分,谢问正坐在食堂角落里吃饭,忽然肩上被人拍了一拍,一个声音从背后响起。
      “哟,一个人吃饭呢。”
      接着面前一阵风吹过,一个人端着饭碗在自己对面坐下,不用看谢问也知道是孟怀瑾。
      谢问头也不抬,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不然呢?我可不像孟师兄,还有两个平平无奇的跟班。”
      平平无奇——这是谢问给孟怀瑾的那两个跟班泰平和吴奇起的外号。今天他们也像个跟屁虫似的,理所当然地站在孟怀瑾身后。
      孟怀瑾也不以为意,优雅地一手撑着下巴道:“你怎么不去看看你的小情儿?真放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虚谷真人那儿?”
      谢问终于抬起头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怀瑾睁大眼睛道:“嘿,你这人怎的这般不识好歹,我可是在好心提醒你。你可别忘了,虚谷真人的那些徒子徒孙平日里是怎么对我们的。”
      谢问脸色一沉,默默地放下饭碗。
      在南华门,司衡真人与虚谷真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两人身为同门师兄弟,曾是玄鹤子膝下武功最好的两名弟子。皇甫轲生性寡淡高冷,而薛以恒则比较刚勇冲动,两人都曾经是有望成为掌门人的候选人,当然最后,玄鹤子选择了与他更为亲近,脾气也与他更像的皇甫轲。薛以恒虽然表面上接受了玄鹤子的决定,但是其实心中一直心怀不服,认为单凭实力的话,自己比皇甫轲更有资格当掌门。只不过门派之中皇甫轲弟子众多,威望很高,所以薛以恒才一直忍气吞声地屈居第二,但实际上两人之间一直都在暗暗较劲。正所谓上行下效,皇甫轲与薛以恒之间暗流涌动,下面的这两班弟子自然也是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总是明里暗里地对着干。
      谢问当然知道这一切,他沉默半晌,开口道:“首先,他不是我的小情儿。其次,虚谷真人那班弟子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阿朔也不是一折就断的弱柳娇花。我相信他自己能够摆平。”
      孟怀瑾凑过来,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此话当真?那刚才我怎么会看到一个长得很像阿朔的人,垂头丧气,眼角含泪地躲在墙角,抱着饭碗默默扒饭呢?莫不是我老眼昏花,看走眼了吧?”
      泰平左一句:“孟师兄风华正茂,哪来的老眼昏花。”
      吴奇右一句:“是啊是啊,我也看到了,那孩子一开始在食堂里走来走去像是在找人,找了半天没找到,就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砰地一声,谢问二话不说地站了起来,他脸色铁青,吃到一半的饭碗也甩在一边,转身一阵风似的冲出了食堂。
      “哼,瞧他那紧张劲儿。还说不是小情儿。”孟怀瑾翘起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夹了一筷子菜,摇头晃脑地吃了起来。

      谢问跑出去后并不见阿朔人影,找了好几个弟子打听都说不知情,正一筹莫展之际,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叫住了他,他回头一看,迎面走来的正是李初照。
      “谢师兄,你在找阿朔吗?”
      “没错,你来得正好,有没有看到阿朔?”
      李初照点头道:“我也正想跟你说来着,刚才我见他捧着一个饭碗蹲在墙角吃饭,吃到一半就被他师兄叫走了,好像是要他下山去挑水。”
      “挑水?这都什么时候了,挑水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
      此时天色已晚,山路难走,这种时候让阿朔下山挑水,显然就是其他弟子在故意刁难。于是谢问对李初照道了谢,匆匆往山下赶去。快到山脚时,就见一个人横卧在山路上,手抚着脚踝呻吟不止,看模样正是阿朔。谢问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急道:“阿朔,你怎么了?”
      “大哥哥!”阿朔正愁眉苦脸地哼哼,一见是谢问来了,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住谢问,带着哭腔道,“阿朔的脚好痛……”
      谢问见他的扁担被丢在一旁,两个木桶里的水洒了一地,他本人也是湿淋淋的,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了么?”
      阿朔委屈巴巴地拧着眉,点了点头:“疼……”
      谢问仔细一看,阿朔细腻白皙的右脚踝处确实有些红肿。
      “是骨头错位。没事的,大哥哥帮你把骨头接起来就好了。”他轻轻握住阿朔脚踝,柔声道,“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阿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喀啦一声骨骼间发出清脆声响,一阵刺骨剧痛让他忍不住哇地一声惊呼出来。
      谢问拍拍他肩膀道:“可以了,你站起来走走看,还疼不疼?”
      阿朔半信半疑地在谢问的搀扶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果真恢复如初。他兴奋地睁大眼睛:“真的一点也不痛了!”可是话音未落,阿朔的脸色又瞬间暗淡下去,他望着被他扔在一旁的扁担,耷拉着脑袋道,“本来挑了满满两桶水,现在全都白费啦。”
      “没关系,大哥哥陪你再去打一轮水。不过在这之前……”谢问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白馒头,在阿朔面前晃了晃,“我刚才听李师弟说,你饭都没吃完就跑下来挑水。这样可不行,不吃饱肚子怎能干活呢?来,你先吃了这馒头,吃完咱们再去打水。”
      阿朔怔怔地望着谢问,缓缓地伸出手去接过那个大白馒头。谢问看他盯着馒头迟迟没有下口,忽然想到阿朔从小锦衣玉食,可能吃不惯这种粗粮点心,于是犹疑道:“怎么?你不喜欢吃馒头吗?”
      阿朔连忙摇摇头,俯下脑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谢问瞧他这狼吞虎咽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饿坏了,于是拍着他的肩膀道:“慢点吃,别噎着。”
      谁知阿朔吃着吃着,泪水竟无声滑落,谢问大吃一惊:“怎么了,这馒头有这么难吃吗?”
      阿朔又摇了摇头,鼻尖红红的,小小声地呜咽,谢问瞧着他这副受尽委屈却又拼命忍耐不说的模样,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于是摸着他的背轻声道:“是大哥哥不好,让你受苦了。”
      谢问本意是想安慰阿朔,谁知自己的这一句话反倒击溃了阿朔的心防,阿朔好不容易硬撑起来的坚强,也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一开始的小声啜泣渐渐变成了扯着嗓子的嚎啕大哭。他边吃边哭,用胳膊不停抹着眼角汹涌而出的泪水。谢问看着他那张哭得像个小花猫的脸,心里一阵酸楚,忍不住将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阿朔拥入怀中,阿朔扑在他怀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将鼻涕眼泪全都蹭在了谢问胸口,最后才瓮声瓮气地开口道:“大哥哥,阿朔是不是特别笨?”
      谢问伸手抹了抹阿朔眼角的泪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阿朔抬起婆娑的泪眼:“因为师兄们都说阿朔是个傻子,还说傻子学不了内功心法,只配挑水劈柴。”
      谢问听得暗暗生气:“那是他们胡说八道,再说了,阿朔也不笨。”
      阿朔摇摇头:“阿朔就是笨,师尊今天教的口诀,阿朔一个也记不住,师兄说下周要考核的,到时阿朔一个也背不上来,肯定会被师尊骂。”
      “那是你师兄在吓唬你呢。就算你一个口诀都背不出来,虚谷真人也不会骂你。”
      其实阿朔来南华门只是避难,拜入薛以恒门下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并非真的要他学什么武功,即使学得慢也没有人会责怪他。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阿朔一直都这么弱鸡的话,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被人瞧不起,受人欺负。所以不能总以笨作为逃避偷懒的借口,既然来到了南华门,那就应该趁机让他学些东西,有所成长,至少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才行。
      于是谢问道:“背口诀是为了练功,光是死记硬背不行,要用身体记住。你可别小看挑水劈柴,这也是基本功的一环,待会儿大哥哥跟你一起去挑水,教你如何将挑水结合口诀来修炼,你照着这个方法练,不出几日功力就会突飞猛进。”
      “真的吗?”这一席话说得阿朔心花怒放,他满脸憧憬地望着谢问:“大哥哥,你怎么什么都会?阿朔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这么厉害啊?”他搂住谢问的胳膊晃了晃,软软地央求道,“阿朔不想拜别人为师了,就拜大哥哥为师,不行么?”
      谢问被阿朔一双氤氲着雾气的桃花眼盯着,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防险些一溃千里,他定了定心神,双手用力揉了揉阿朔的那张软软的脸蛋:“别以为你这么盯着我我就会心软。要我提点你几句可以,但学还是得跟着虚谷真人学,要想不被人欺负,你就要主动迎难而上,做难事必有所得。记住了么?”
      阿朔被谢问揉得脸颊飞满潮红,乖巧地点了点头:“虽然阿朔不太明白,不过大哥哥说的一定是对的。阿朔记住了。”
      谢问满意地点点头,拉着他站起来道:“走,我们挑水去。”

      接下来一连几天,阿朔还是每天都被师兄们当成跑腿的使唤,不是让他挑水就是劈柴,阿朔按照谢问教他的方法练功,果然进步神速,一周过去,阿朔的轻功就有了明显提升,以往师兄们叫他下山挑水,他一来一回要花一个时辰。现在半个时辰不到他就能来回两趟了。不仅如此,一周后的考核大会上阿朔竟一字不差地将虚谷真人传授的心法口诀背诵下来,听得虚谷真人连连点头,称赞这个弟子有悟性,也让那些盼着他出糗的师兄们都大失所望。
      一个月过去了,师兄们见以前的方法行不通,便又想出了新的整人法子,那就是以指点招式为由跟阿朔切磋比武。阿朔刚入门一个多月,心法口诀才刚刚背熟,基本功都还没有学扎实,根本没到学习武功招式的时候,哪里是他那几个师兄的对手,每次切磋都只有挨打的份。当天晚上,谢问见阿朔鼻青脸肿地回来,大吃一惊地问他这是怎么了。阿朔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只说自己在练功的时候一不小心滚下山坡摔伤了。谢问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作罢,但心中却存了一丝疑念,第二天趁师兄弟们不注意,练功时偷偷溜了出来,悄悄地摸到阿朔那边去探察敌情。
      只见阿朔一个人站在操练场的角落,练基本功练得好好的,忽然两三个年长的师兄走了过去,将他围在墙角。只听为首一人道:“阿朔师弟,咱们今天接着来?让师兄指点指点你吧?”
      阿朔被围在当中,怯生生地摇头道:“不……不了,师兄,我今天不舒服……”
      另一人却嬉皮笑脸地拽着他的胳膊,开始拉拉扯扯起来:“有什么要紧,就当活动活动身体。”
      眼看着那三人拉着阿朔拐进旁边的小树林中,谢问连忙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躲在灌木丛后面观察前方的动静。那三人将阿朔拉到小树林之后,便拉开比武的架势,笑嘻嘻地挑衅道:“来啊,阿朔师弟。”
      阿朔手足无措地背靠着树干,他只会心法口诀,哪里会什么招式,但眼下的情形又由不得他说不,无奈之下只能一闭眼,像个小山猪似的愣头愣脑往前冲,这时站在侧面的师兄猝不及防伸出一脚,阿朔立刻被绊了个狗吃屎。几个师兄开始放声大笑,阿朔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没走几步又被绊倒,再起来,再被绊倒。其中两人嬉皮笑脸地挡在阿朔面前,堵住他的去路,像耍小狗似的把他耍得团团转,阿朔好不容易突破重围,冲上去抱住为首那人的腰,结果被那师兄钳住胳膊一拉,阿朔整个身体便腾了空,随后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地上,疼得他在地上挣扎半天爬不起来。
      谢问实在看不下去了,真正武艺高强的弟子是最不齿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的,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即使是南华门这样的所谓武林正派也有这样一群败类。欺负阿朔的这几个人都是一群资质平平,武艺最为平庸的底层弟子,平日里学艺不精不思上进,却又欺软怕硬,专挑阿朔这种软柿子捏。
      不过,虽然谢问在一旁看得火冒三丈,但是他不能贸然现身,因为即使这时候冲出去打跑这三个人,他们怕的也是自己,而不是阿朔。只有当阿朔成为他们所惧怕的对象时,这帮人才会彻底老实。于是谢问在一旁故意扯着嗓子道:“咦?师尊,你怎么来了?”
      那三人也知道自己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下三滥勾当,一听师尊来了便脸色大变,哪里还有欺负阿朔的闲心,顿时作鸟兽散地逃出了小树林。
      谢问赶紧上前,将倒地不起的阿朔扶起来。阿朔被摔得眼冒金星,晕了半晌才看清是谢问来了,睁大眼睛怔怔地道:“大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问按捺着心头怒火,沉声道:“昨晚问你发生了什么,你什么都不说,我就知道不对劲,原来他们竟这样欺负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朔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师兄们说这是指点,还说如果我告诉别人,他们就让师尊把我关禁闭,那样的话阿朔就见不到大哥哥了……”阿朔抬起头来,红着眼眶道,“大哥哥,对不起,阿朔不是故意骗你的。”
      谢问怒道:“什么指点!这根本就是欺负!那几个狗东西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饭桶,竟敢利用你的软肋威胁你,简直不识好歹,根本不配当你的师兄。看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不行了。”说着,谢问将阿朔拉起来道,“阿朔,我这就教你几招防身术,只要你学会了这几招,用来对付他们几个饭桶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说着,谢问站在阿朔面前将招式一一拆解,并示范了一遍:“比如说,刚才他那样嵌住你的手臂时,你就回转身子,用另一只手的掌底在他的脖子或耳朵上狠狠一敲,他就会吃痛松手,这时你再抬起腿,用膝盖狠狠踢他侧腹下方。因为这里的骨头最短,不管是多强壮的人,这个地方都一样脆弱,经不住这样狠狠一击。你本身力气不大,用不来太厉害的招式,只要学会我教你的这几招,保管他们几个再也不敢招惹你。”
      阿朔是失忆不是真傻,他看得认真,又有谢问手把手教,很快就学会了这几招。
      为了验收昨天的教学成果,第二天,谢问又偷偷溜到阿朔这边来暗中观察。那几个饭桶果然又来找阿朔的茬。起初面对师兄的时候,阿朔还有些胆怯,然而一进入实战,阿朔就立刻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生龙活虎起来。谢问原本还担心对方人多势众,阿朔会不会在气势上输了一头,无法充分发挥出原本的实力。但实际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阿朔很好地将谢问教他的那几招融会贯通,不管对方怎么攻击,都被他一一化解,那三人也当真是饭桶得可以,不但没从阿朔身上讨到半分便宜,还被打了个人仰马翻,最后只能是灰头土脸地溜了。谢问在一旁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叹,心想阿朔这小子可以啊,悟性还真不赖,敢情自己这是无意中捡到了根习武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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