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出茅庐 ...
-
元和十三年,东京城。一清冷的公子头戴金花乌纱帽,脚跨红鬃玉骢,手捧钦点圣诏,前呼后拥,打马从汴河前经过。
城里的达官贵人、富豪商贾纷纷前来相女婿,一时间万人空巷,好不热闹。
“前面这状元郎生的不错,哪家的?还未婚配吧!”
“那是今年的状元,大人您就别想了。贵千金怕是和人家无缘。”
“怎的?”
“不谈陛下钦点的这位公子,只说人家家室——容府独子,就要眼高于顶了。”
“容家啊,那确实高攀不得。”
……
容楼有个秘密——其实她是个女儿身。
父亲是独子,偏偏因病早逝,因此家中再无男儿。
她又是个私生子,从小生长儋州。
儋州地处荒凉,不过也好在这样,才无人知晓她身份。
七岁时母亲病逝,祖父将她扮成男儿接回东京城,为的是延续家祚,继承祖业。
那时起她便被养在祖父身边,学的是四书五经,习的是君子之道。她悟性极高,祖父又是当代大儒,耳提面命。无论酷暑还是严寒,都未曾废弃,这才成就了今日的新科状元郎。
东京城中无人不知晓容家这文弱的书生,是有何等的才华。
而当年知道她女儿身份的人早都消匿于世,再无踪迹了。就连家中的姨娘姊妹都不知她其实是个女儿。
“皇兄,今年这状元你认识吗?生的倒是服好皮相,就不知道会不会是个花架子。”
那人站在樊楼上,望着马上春风得意的少年,不带一丝情绪的反问“父皇钦点的,怎么能是花架子?”
“也是。”想了想又同那人说道“今年的新人里,皇兄觉得哪几个值得拉拢?这个状元怎么样?好像是容家的。”
今日去面圣,也有不少登科的人,偏偏就她被皇帝留了下来单独问话。
他也是随性,径自浇洒着殿里的花草,似乎是忘了下面还跪着一个人。
待他给文竹浇完水,才意犹未尽的转过头来瞧了一眼容楼。
初次面圣也风度翩翩,毫无慌乱之色。
“你便是容家的子孙?愣着作甚,且起来吧”那人道。
她行了礼站起身来。
“容楼?有字吗?”
“臣表字飞甍。”
“老师最近可安好?身体康泰否?”那人坐在龙椅之上,问到容太傅时才有了正经的神情。
“多谢陛下挂念,祖父一切安好,身体康泰。”她答的规规矩矩。
“有中意的官职吗?”皇帝问的随意也突然“跟朕说说,也好给你安排。”
容楼心中一惊,不知皇帝何意,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臣乃一砖石耳。能修的了小桥栈道,便修去;能建的了琼楼玉宇,也建去。何处需要何处搬,全凭陛下吩咐”
“你倒也风趣,是随老师吧?”他笑着说“那朕便直白些,你明日便正式上任御史台罢。”
“御史台?”愣是她这样冷静的人也忍不住重复了一声。
“朕知道你心中诧异。朕许你中丞之位,御史台是苦职,不要怕开罪人,必要时朕会助你。”那人没了笑容,不怒自威,与方才判若两人。
也许刚才的随性才是假的,现在才是天子的威严。
“按理此职需谏议大夫担任,且要足够历练,你远不够资质。但科举时朕亲自审的你的文章,有胆有谋,胸怀大志,一身正气,圆滑而不世故,朕看好你。
且你乃容家子孙,老师家风,朕十分信任,飞甍此事你不做,更与何人?现下,这朝堂之上需要新人。你只记得纠察官邪,肃正纲纪乃御史台立足之本便好。”
入了御史台,还任了中丞,该如何?
宋奂声见她出来时有些失神,揽过她的肩问“如何,陛下单独与你说什么了?”
“赐了官职。”她说的简单,其中还有些敷衍。“御史中丞。”
奂声许是也给惊着了,就没觉的她敷衍“御史台?专打小报告,还得不时薅龙须那个?”说到“薅龙须”三字他倒也记得压低了声。
她没再作声,不知在思考什么。
宋奂声瞬间也一脸愁容,权衡了一会儿,语重心长道:
“那今晚咱还斗蛐蛐吗?”
一路无话。
回了容府,容老爷子已在厅里等她。待她行万里,老爷子开口“楼儿,此行入宫如何?”
“陛下宣孙儿单独问话后,命孙儿明日赴任御史台。”
“御史台?”容老爷子也免不了诧异“御史台掌纠察百官,陛下看中你,才命你去。楼儿,这也可全了你的愿,整肃风气,明正朝纲。前方道路艰难险阻,你得自己去闯了。”
“可…可孙儿任的是御史中丞。”她抬头朝老爷子笑了笑,笑里都是无奈。
容老爷子摸着胡须沉吟一会儿“那便去呗,这也容不得我们拒绝不是?二品的官着实大了些,我还以为只是个副职。”
容楼终于明白为什么皇帝会说自己的风趣是随老爷子:那可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去啊!确实容不得她拒绝。
“楼儿,你别慌,祖父虽毫无办法,在朝中也不能护你,但你只要意志坚强,总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老爷子说的中气十足。
容楼都快要笑出声来。
“咱容家的子孙不会差的。”老爷子倒是颇为自信“楼儿,莫要怪我,容家百余口的人,往后就只能靠你护着了。”
她都要告退了,老爷子突然认真道。
她微微一怔,鞠了一躬告了退。“谨记祖父嘱托。”
怪吗?怨吗?
一开始是的,可日子久了,她便忘了。
晚上洗漱完,她躺在床榻上想今天的事。
在京城十余载,她见惯了明争暗斗,百官同流合污。她还记得幼时在儋州,天灾人祸,百姓民不聊生,却无人作为。
她读了许多圣贤书以后便励志要入朝为官,整肃风气,明正朝纲,为社稷除弊病,为生民立性命。
扮成男儿身才能做她想做的。
入御史台倒也算全了她的愿。
宏图伟志一下子入了胸膛,她像是要难以呼吸了似的,但这种感觉又令她兴奋的很。
她做了一番思量,便急匆匆地下了榻,唤福全重新点上灯,她好提起笔来开始写折子。
是春月夜。
无江,也无花,倒别有一番情致。清辉洒在堂里,晚上刚刚送来的官服整整齐齐的放在书桌上,就这样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夜里还是有些冷的。她落笔,余光扫到那身紫色朝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凉的,这绸子似水,便算是有江了。
写完折子她又提起笔画了一枝棠棣,算是有了花。这样艳的东西,在这样的晚上倒也跟着脱了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