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采薇人

1、“你好，再见”

　　他和她是校友。
　　他们一开始并不相识。她学文，他学理；她在二楼，他在四楼；她走读，他住宿。她看过他看不到的城市早晨；听过他没听过的喧嚣车声，他披着她没披过的学校星光；走在她不知道有几棵樟树的学校小径上。
　　他们本不会相识，一直到高考。
　　该发生的事情必然会发生，不论是以何种方式不知名地到来。他们成为了朋友，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彼此间有谈论不完的事情。高考后六月的天，沉闷而躁动，知了却悠闲趴在树上欢快地唱着歌。
　　日子也缓缓流淌而过。到了开学季，他背上背包坐上飞机去了北京，她提着行李箱踏上了前往成都的火车。他们约定，要继续保持联系。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了呢？他想，他好像有点变了。每天都会想起她，想起她的时候脸有点热，他用双手捂住脸，像是在掩饰什么，内心却溢出了一股甜，甜上了他的嘴角，甜上了他的眼尖。从前三年的陌生算不得什么，一想到和她走过同样的路，跑过同样的跑道，爬过同样的楼梯。原来的单调回忆也变得五彩起来。
　　喜欢应该就是这样了，他又想到，我若是雪，她便该是太阳；她一出现，我就融化了。他又不自禁地在高数课上用铅笔轻轻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她的名字。一笔一划，小心翼翼却又郑重其事。
　　所以当她兴冲冲告诉他她和一个很好的男生在一起了的时候，他先是极度震惊，拿着手机的左手微微颤抖，握着笔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在作业本上洇染了一块墨迹，一团黑色在白色的作业本上尤为明显。他感到委屈和茫然，像被遗弃的小动物，无助到了极点。胡乱搪塞了几句话后，他第一次挂了她的电话。放下电话后他还是很茫然，窗外的天有点暗，树叶在沙沙作响，不住有风溜进寝室，他突然打了个寒颤。有点冷，他喃喃道，看向桌面上摆放的日历。原来这几日就过了秋分，太阳出现的时间会变短，而且，他发呆想着，太阳照到的不仅有雪，还有热烈的向日葵。
　　他失眠了。他想看星星，他想谈论哲学，他想谈论诗词歌赋，他想谈论人生理想。
　　他一直觉得他是一个随性的人，在某些方面说来，他也是一个叛逆的人。所以三天后他请了半天假，义无反顾地坐上了飞往成都的飞机。他想着，为着结束他可笑的相思，为着恢复她闯进他心之前的平静生活，他总要再去见她一面。但内心有个小角落在叫嚣着，他也明白，他总要找一份答案。
　　走之前信誓旦旦，等飞机降落了他才体会到什么是近乡情更怯。等再抵达她的学校时已是晚饭时间。他平复他剧烈的心跳后打她的电话，告诉她自己已经到了她学校的门口，来见见她。电话那头的她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后笑着表示晚饭她包了。他有点埋怨这个轻易就因为她而抑制不住高兴的自己。
　　吃完饭后他们一起走在她学校的操场上散步。夜空很黑，只有几颗星星孤孤单单闪烁。他和她说着最近他发生的事情，她全程很安静，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问他为什么来，只是微笑着听着他说话。他能感受到她没有从前与他聊天的活跃，能感觉到她筑起了围着不让他靠近的墙。她果然知道了，他苦涩地想着。那日他磕磕绊绊说着祝福她的话，又结结巴巴说着不着题的话，最后更是匆匆挂了电话，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她果然很聪明，不过不属于他。
　　他突然很生气，很不甘心。强硬地提出离开，又强硬要求她送他到机场。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出他所料，只思考了半晌便轻轻点了头。他却更烦躁，去机场的路上，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现在已是半夜，他乘坐的飞机马上就要开始检票。候机区很安静，有人在轻轻打着呼噜，舒舒服服进入梦乡的样子。他看向正在看着手机的她，灯光洒在她身上，淡淡镀上一层光晕。他突然鼓足了勇气，喊了声她的名字。
　　嗯？她抬起头来。
　　我喜欢你。他轻声地说出口。
　　时间停止流动，她的表情一帧一帧在他眼前浮现。
　　他看到她轻轻皱起了好看的眉头；看到她像只小兔子一样缩了缩鼻子；看到她无意识微微嘟起的嘴巴。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觉得，我们从前的关系，就可以了。她斟酌着开口，像是在遗憾什么。他却只注意到了“从前”，恍然间明白她在烦恼于他戳破了那层窗户纸，他们是回不到从前的。他豁然开朗，想着黄连怕也是不及这苦味。
　　登机前他贪心地想要讨个拥抱，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上了飞机，披上了空姐递过的毛毯。他看了看时间，赶得上第一节课。于是便恍惚间进入了梦乡。
　　梦中是熟悉的教室，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只不过当他低着头坐在自己座位上时，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笑着喊着她的名字。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白色光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他眯了眯眼，发现浅色光线中的她坐在自己身后，大大笑容，酒窝浅浅，眼中盛满了的，是他的身影。
　　他蓦然惊醒，用手一摸，发现脸上不知何时已全然是泪。飞机穿过厚厚云层，太阳正在慢慢升起。紫红色的霞光印在涌动的云层里，一缕缕阳光缓缓照进机舱，赖在他的身上，暖暖洋洋。飞机上安静得很，他却突然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