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束光》十二·L

1、零一

　　初春的北城空气冷冽而稀薄，昨天刚下过一场雪，北方的雪花像成团的棉絮，扑簌簌落了一整个白天，或许是下过雪的缘故，今天的阳光格外多情，照的满城都是，连碧空都仿佛清澈如水洗。

　　江晏灿坐在咖啡店落地玻璃下，搭在杯沿上的白皙手指在阳光里更加耀眼，咖啡店里温度适宜，反倒是这笼罩在阳光里的位置，暖烘烘的让人提前有了夏初之感。

　　她任职的公司在对面大楼里，工作日能坐在这里是因为刚与人谈完合作，助理在她的左手边敲击键盘，她躲懒似的多点了杯咖啡继续晒着太阳。

　　电话响起，是她的心理医生，她接起，声音含笑，“怎么了，林医生？”

　　林昌的声音低缓沉稳，听着便觉得可靠，他问，“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做梦或者有没有较大的情绪起伏？”

　　“都没有，很长时间没有过那些症状了。”停顿后，江晏灿又说，“只是脑海里会突然出现一些画面，不知道是幻觉还是曾经做过的梦。”

　　对面的林昌沉默许久，“正常人也会出现类似情况，不用放在心上。”他看了眼日程上的时间，问道，“周五如果有时间我们聊聊吗？”

　　“好，还是下午两点。”

　　“那先这样，再见。”

　　江晏灿礼貌回他，“再见。”可对方并没有挂断的意思，她也就未将手机拿离耳边。

　　林昌似乎在犹豫，过了会儿才说道，“或许那些也不算是梦，有些事还是等到周五一起聊聊吧，耽误你时间了，再见。”这一次他挂断的比较坚决。

　　不是梦吗？江晏灿知道林昌话有所指，但她早已放弃去追究真假，因为不会有结果，她也不想让刚有好转的自己再一次跌进黑暗。

　　咖啡店的门被人推开，她的位置抬眼便能看见进来的新客，干净的女孩，宽大的白色高领毛衣，刚过肩的长发，直筒裤、帆布鞋，很年轻的穿着，她的视线不受控制般的被吸引，蓦地，心脏仿若是在耳边跳动，清晰有力，一下重过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叶杭在附近应酬完，随便进了家咖啡店，目测店内装修，是比较独特的现代风格，她心想应该是家比较高端的咖啡店，她走近点餐区，先询问道，“可以打包吗？”

　　店员礼貌回答，“当然可以，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一杯拿铁，带走。”

　　“好的，您先稍等。”

　　等待咖啡的叶杭百无聊赖，拿出手机看医院的群聊，听同事分享新鲜出炉的奇葩病人，或者遇到的棘手病例，几分钟后咖啡制作完成，她拿着纸杯走出了这家咖啡店。

　　江晏灿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驱使，心跳急急催促着她，在叶杭走出咖啡店的瞬间，她跟着站起来追了出去，不知为何也没有原因，她感觉双脚像是有了独立意识，可她的大脑却在疾步中思考，拦下女孩后该如何化解尴尬。

　　叶杭朝着公交站走去，听到背后有匆忙的脚步声，她侧身让路刚好让来人站定到自己面前，她楞了楞，脑子里是杂乱无章的思考，但面上强装出一派从容，见来人没动只盯着自己，她笑了笑装作不在意的重新抬起被打断的脚步。

　　江晏灿赶紧开了口，她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叶杭答的太快，像是一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不认识。”

　　江晏灿确实不认识她，面前女孩的脸庞陌生到不像话，她在回忆中仔细搜寻也没有半点印象，她微笑，点了点头抱歉道，“不好意思，是我认错人了。”

　　叶杭也跟着笑了笑，“没关系。”

　　今天的阳光很灿烂，如同女孩的笑容，江晏灿的助理在几步外观察过后，确信可以走近了才过来说道，“江总，该回公司开会了。”江晏灿点头，与女孩道别，同助理一道往回走。

　　人走后，叶杭的面色瞬间转入阴沉，抬脚的动作也略显僵硬，她继续朝着公交站走去，今天的太阳虽好，但公交站的顶棚还是有未及消融的积雪，她抬着头盯着那堆雪，眼角微热，她极力压抑着奔流的情绪，不让眼泪蓄满眼眶。

　　走了没几步但感觉却过了好久，叶杭终是没忍住回头去看，江晏灿穿着合身的裙装，高跟短靴包住了好看的脚腕，长发微卷，换了浅棕的发色，她回忆刚才江晏灿同她说话时的模样，妆容精致，眼神清亮，眉间没有当初的病态与愁容，这终归是一件好事情。

　　江晏灿不知为何思绪依旧在身后的女孩那，等到穿过马路后，面前的玻璃门刚好能反射路对面的情况，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去寻找女孩的身影。

　　她看到了女孩回头朝向自己的方向，短短的几秒后女孩再次抬脚，她的心跳也再一次加了力道，她匆匆回头朝着马路对面跑去。

　　心绪不宁的叶杭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屏住呼吸的身体很僵硬，很害怕泄露此刻的真实情绪，江晏灿抱着她，问道，“是你吧。”

　　叶杭咬着唇，好一会儿后冷声回答，“不是。”

　　一整个下午江晏灿都在办公室里回想这幕，叶杭在回答完之后挣扎着离开，她没有去追，因为她确信她们是认识的，她的拥抱可以算作骚扰，但叶杭的反应却只是克制，她的问题更是没头没脑，但叶杭却答的应景。

　　当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梦，自从她好转以来她断断续续做过很多梦，有些梦是她跟温菀的过往，有些则不是，那些不是和温菀发生过的记忆，总是在第二天就被她遗忘，只是记得自己似乎梦到过什么。

　　可这个晚上不一样，她梦到一些似真似假的画面，梦到一个看不清楚的女人，梦到女人用痛苦且坚决的声音对她说道。

　　“你记住，我是叶杭。”

　　这个名字在第二天醒来也没有被忘记，她给林昌打去电话，开头就说到，“昨天我遇见了一个陌生女孩，在她的身上找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甚至情绪都受到了她的影响，作为我的心理医生，你是不是应该把一些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林昌再次沉默，半晌后像是妥协，“她叫叶杭，是市医院的医生，你去找她，如果她愿意就周五一起过来吧。”

　　北城市第一医院的门诊楼是新建的，一楼大厅中央就有咖啡厅，设施崭新，江晏灿没有直接去找叶杭，而是一连两天都在医院咖啡厅里独坐，偶尔助理也会过来，两个人将就着在这里办公，周四下午，叶杭出现了，她的身边还跟着同科的同事。

　　叶杭穿着白大褂，扎了马尾，跟同事一边聊天一边点咖啡，江晏灿走近，礼貌问询，“有时间吗？我们聊一聊。”

　　叶杭的反应很平静，和上次一样像是提前做好的准备，既然能在医院里找到她，那她也没必要过于假装陌生，只是说道，“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了。”

　　同事很知趣，拿了咖啡后先行离开，江晏灿退而求其次，“那我们就在这坐一会儿。”

　　叶杭没再拒绝拿着咖啡坐下，江宴秋忽然心情变好，她坦白来此的目的，“那天在咖啡店我第一次见你就有不一样的感觉，我盯着你看了很久，直到你离开我突然间感到慌张，所以才会追上你，当时你说我们不认识。”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出于怎样的原因你拒绝承认我们认识，更奇怪的是我的确对你毫无印象，所以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你是在我精神错乱的那段时间里认识的我，对吗？”

　　叶杭不做隐瞒，“对。”

　　“那为什么要说不认识我。”

　　叶杭的眼神里开始透露出烦躁，“因为我的确不认识这样的你，我认识的江晏灿是个歇斯底里、易怒又狂躁的人。”她停下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语气冷淡，“好了，说完了，我要回去工作了。”

　　江晏灿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按住她的动作，她看到了她眉间掩藏起的郁色，凭着直觉说道，“这周五下午两点我要去见林昌，我们一起吧。”她条理清晰的分析，“你似乎也遇到了困扰，压抑并不是解决的办法，你需要一定的心理咨询。”

　　叶杭忽然之间很想笑，面前这个尚未完全康复的女人，似乎久病成了良医，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她掩饰起来的问题，她顺从的坐着，沉默思考，良久后答她，“好，到时候见。”

　　这一次，江晏灿没有再阻拦她的离开，叶杭盯着电梯跳动的楼层数字保持冷静，江晏灿的状况恢复良好，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完全康复，曾经她是针对江晏灿治疗手段的一部分，却没想到在长时间的角色冲突中产生了心理障碍，才会选择退出对江晏灿的治疗。

　　其实这不算什么严重的心理问题，她与江晏灿不见的八个多月里，她的心理症状其实并不明显，再有一段时间也就能自愈，可是偏偏又遇见了江晏灿，完全忘记自己的江晏灿比曾经病中的江晏灿更像一把未磨的钝刀，不然她也不至于三天来全部失眠到天亮。

　　江晏灿离开医院后给林昌打去电话，告诉他明天下午她会同叶杭一起去见他，她又说道，“在正式见面之前，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林昌叹气，“她原本是我针对你而设计的治疗方案里的重要工具，不过，当时不是我找到的她，是你自己找上的她。”

　　他说道，“叶杭在九个月前强烈要求我必须对你做一次刺激性治疗，那次之后她就退出了对你的治疗，我当时有发现她的心理也出现了状况，但她本身就是医生很了解这些治疗手法，加上你的情况更为严重所以对她也就没太放在心上，只是你最近的状况越来越好，我反倒有些担心她了。”

　　江晏灿或许真的是久病成良医，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如果只是对我治疗的一部分，她应该不会出现状况，我虽然只跟她见过两次面，但能感觉出你所谓的治疗方案对她造成的影响并不小。”

　　林昌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切都征求过她的同意，最后变成这样我只能说心理是门很复杂学问。”他不想继续下去，“有什么等到周五再聊吧。”

　　“好。”

　　江晏灿抬头看了眼天，晴空依旧，她还在回忆叶杭两次见面的细节，叶杭表现出了十分明显的抗拒与烦躁，这本是常见的情绪，但她独有的直觉很笃定的告诉她，叶杭的情绪起伏并不正常，她下意识的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