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请伴彩云归》天星婉如

4、煮酒英雄无觅处

　　他们真的能欲说还休吗？老天爷看见他们的神情亦不忍惊扰了他们，窗外的雨丝正如泣似诉，无限的情丝根本无法剪断，他们并不能啊！

　　我能不记述下他们的生离死别吗？我有限的笔墨和未谙世事的心智，恁谁的铁石心肠也会动容，我亦不能啊！

　　在我还是情窦初开的意识里，哪里会想到中年人的爱情是如此醇厚而浓烈。

　　它像一首经典老歌，将永远提醒人们，在年轻时当爱情幸运来临的时刻，请不要忧郁彷徨，不要空自想念等待。

　　请一定要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不要轻言放下。以免一旦错失，造成万古悲秋！

　　此刻，在红纽扣福利院，范红与肖福成在分分秒秒的静谧中相依相偎。

　　肖富成双手环抱着范红，一床薄毯盖在他们的身上。她好像睡着了，他不忍心惊醒她，但他更不能这么快就走。

　　他以为她说了太多的话，她累了需要休息，等她养回一口精神，她就会睁开眼，再和他开玩笑呢。

　　这么多年了，他们同在一个城市。

　　一个是孤身一人，一个是终生未嫁。可叹无穷的思念，无尽的祝愿，在同一个城市的上空回旋。

　　老汉痴妪，咫尺天涯，未能相守，从未再相约！

　　痴妪老汉，天涯咫尺，两情相悦，却无缘相守，亦未道再见啊！

　　他是真的不忍心惊扰了她，20年来，他只是希望自己的不打扰能换来她平静的生活。

　　她平静的生活便是让她安心地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而他自己，则是一头撞进商海里，一路横冲直撞地拼命打拼。

　　他想不明白，自己当年的选择是对还是错？他以为自己离开，是对她的成全，为什么他们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一个是风烛残年，一个是穷途末路！到底他们是做错了什么？命运之神如此安排！

　　今朝一见，或是永别。一分一秒，都是万分珍贵。此情此景，怎能不叫叱咤商界的铁血硬汉老泪纵横！

　　其实她并没有睡，可睡的时间何其多，他在身边，她怎舍得在此时睡去！

　　她只想闭着眼，让他多呆一会儿，等着自己“醒”来的时候，他才好再道别。

　　他走，势必要等她醒来才会走。她这次还是选择相信他，他对她不会不辞而别。

　　她想他一定很累，他什么都不缺，他需要的是足够的休息。

　　她早已适应了与孩子们打交道，在简单的世界里宁静致远。而他在觥筹交错中寂寞了这么多年，太难为他了！

　　她心底一直盼望着他们有重聚的这一刻。如梦似幻地，他真的来了。

　　可叹的是，一旦相见，竟是朝如青丝暮如雪，燕鸿过后莺归去！

　　她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肖富成说，再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但她真的需要积聚一些力气和能量，再来告诉他。

　　他的怀里真温暖，哪怕她现在就离开这个尘世，她也是幸福的。

　　沈红躺在肖富成怀里，脑子里不由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女孩。她要不要告诉他？那个叫叶翠芝的女孩，她已经走了好多年了！

　　是那个姓叶的女孩改变了他们俩的缘分！

　　叶找到了范红，在一个灿若春华皎若秋月的天气里，她翩然而至。

　　叶翠芝一身的贵气让人可望而不可亲近，她没有咄咄逼人，而是含泪请求范红帮她一个忙。

　　她直接了当地告诉范红她叫叶翠芝，是闵江叶家的千金。她爱上了她父亲手下的打工仔穷小子肖富成。她能倾其所有实现他的理想和抱负，甚至为了他，她愿意献上自己的生命。

　　叶请求范红主动离开肖，叶求范红可怜她，叶说她怀上了肖的孩子！

　　如果范红不能退出，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将没有了父亲，她是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的！

　　范红听后如五雷轰顶！

　　无父无母的孩子，残疾拐卖遗弃的婴孩是范红眼里的天使。她怎么忍心让肖富成的孩子受此不公？

　　她最终痛苦地点头答应了。

　　范红没有告诉叶她刚发现自己也有了肖富成的孩子，她还没有来得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忙碌的肖富成。

　　范红和肖富成两人本来一直要去领结婚证的，一直却因为很多琐碎的时间而耽误了。肖富成说等他在外拼命干活，等攒够了给院里买辆车的钱，他们俩就院里的孩子们一起举行简单的婚礼。

　　他们俩是约定要白头到老的，全院的小孩们都是他们俩的孩子，这是个多么热闹又有爱的大家庭啊！

　　叶走后，从此范红对肖富成的态度变了。她开始对他嫌弃有加，竟为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向肖富成提出了分手。

　　范红甚至说她其实爱的是沈剑涛，她只不过拿肖富成气气沈罢了。

　　肖富成有一段时间一阙不振，但他想到自己的确是配不上她。他真心希望沈剑涛能对她好，他宁愿忍痛割爱！

　　范红默默地咽下了苦泪，最后她一个人悄悄地生下了孩子。

　　这个孩子范红为他取名叫俞逸凡，她只称他是她收养的孤儿之一。她希望他长大后只做一个平凡普通的人，拥有一个安稳的人生。

　　不久肖富成便在盛大奢华的婚礼中，正式迎娶了那个姓叶的女孩。

　　但直到五年后，叶才生下了一个女儿。原来那次叶来找范说的怀孕是假的，只是为了博取范红的同情，叶轻易取得了胜利。

　　这个女儿被肖富成取名叫肖叶青，她母亲因她难产而死。

　　叶没有撒谎，她果真为了肖富成付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和生命！

　　那么多年了，她也不在了，还提这些做什么？范红默默地叹息，那么一个仙女似的女孩儿，她对肖地爱，不比自己少。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问缘分又为何物！

　　她哪里知道，此刻的肖富成，也和她一样。他正思绪万千。千头万绪，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自由，甚至他也许还会走在她的前头！

　　他需要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再离开，他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除了那庞大的集团事务，还有他的宝贝女儿肖叶青，还有范红的干儿子俞逸凡，他们的前途，他们的未来，他一直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但他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见范红的最后一面，他不想让自己空留遗憾。

　　在他驱车来此之前，他刚得知消息。沈剑涛已被带走，正在接受关于红纽扣院利福联医院的调查，他心里清楚，沈是无辜的，他要全力承担所有一切后果。

　　在这个城市，只有沈剑涛，无论他身份地位如何变化，沈始终是能陪他蹲着抽烟，把酒喝茶的哥们兄弟。

　　这么多年，他俩曾经是挚友，情敌，合作伙伴。最后两人放弃前嫌，肖富成逐渐成为沈剑涛最信得过的左臂右膀。

　　肖富成的福达集团帮助沈剑涛大刀阔虎地开山劈斧，沈的政绩肖功不可没。

　　各种官商勾结肖富成见得多了，但沈剑涛的清正廉洁和农民本色令肖富成打心底里敬佩，沈是一个为民办实事的人，和他干的工程他几乎不挣钱，但他心甘情愿。

　　有时候肖富成不禁心疼这两位同学，其实沈剑涛和范红一样，他俩本质上都只是一介书生。他们都是十足的书呆子，他们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何其清苦！

　　而他肖富成不一样，他是个商人，他的富达集团需要跨越式发展！他肖富成全力帮助他们的同时，也要让他们俩刮目相看！

　　肖富成怜爱地看着怀里的沈红，男人的事业，她哪里懂得！

　　范红徐徐地睁开了眼睛，她为自己的慵懒无力少女般地俏皮一笑。

　　“要不，你再睡会儿吧。”肖富成说。

　　“剑涛他们都还好吧？逸唯和叶青两个小朋友，都长大长高了吧？”

　　“嗯，他们都很好，孩子们也都长大了。”他点头。

　　她替他抹去挂在脸上的泪痕，他的忧戚哪里瞒得过她细心的眼睛？她拿出枕边的影集来。

　　“你看，这是你的精英计划的成果。逸凡和诗茵在西雅图的照片，真像是天生的一对！”她说。

　　范红和肖富成的思绪同时回到那次煮酒论英雄的最后一次三人聚会。

　　二十年前，俞逸凡只有三岁。他到了入托的年龄，范红邀请三人聚会于福利院梧桐树下。

　　不久前，随着肖富成、沈剑涛的分别成家立业既成事实，三方已握手言和。

　　此次范红亲自炒菜，精心准备酒菜一桌，三人月下小酌。

　　对待范红的养子俞逸凡，三人的教育理念却有不同的观点。

　　沈红认为孩子的教育重在家庭温暖，过平凡的生活最幸福，小学前小逸凡自己带着教养即可。

　　沈剑涛建议把孩子送入公立的普通幼儿园，在平凡中要培养孩子的卓越能力，将来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栋梁之才。

　　而肖富成却认为趁孩子还小，最好把逸凡寄宿贵族学校。将来出国深造绝不能让孩子从小就因为环境和教育自卑！

　　肖福成还大胆提出了另一种设想，那就是同时在院里选一个健康的小孩。

　　这个小孩由一个普通温暖的家庭收养后，走公立学校的精英路线。

　　“且看看二十年后，这三种教育模式的孩子横空出世，再看今日之天下将会是谁之天下！”

　　“精英将改变命运！”肖富成继续豪气万状。

　　三人各说各理，几番争论，几番设想，最后由沈红拿主意定夺。

　　最后沈红几乎完全尊重了肖富成的意见。因为他是她干儿子俞逸凡的亲生父亲，虽然他自己并不知情。

　　范红和肖富成两人称之为“20年精英计划”。该计划一切由肖操作，范知情，沈不参与。

　　沈剑涛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俩，只当他俩是痴人说梦，开玩笑的呢。

　　最后沈红手指沈、肖笑道：古有操以手指玄德，然后自指曰：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今有天下教育学家者，唯有肖富成与范红也！

　　沈剑涛笑道：今天你们俩都醉了，最后尽归司马沈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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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红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肖富成的心一阵阵往下沉。

　　真快！20年精英计划这么快就要到期了，之后三位英雄各忙各业，三人竟未再聚！可是这三位煮酒英雄竟然都要倒下了。

　　真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你看看逸凡，他长得像谁？”范红喃喃地问。

　　“当然是像你，这里的孩子们都像你。”他不想伤了她这个独身养母的心。

　　“你要坚持，我们一起去西雅图去参加他俩的博士毕业典礼！”他说。

　　“恐怕我去不了了，你和剑涛代我去参加吧。还有诗茵的父母，你们一起去！”

　　“我真想他们，他们要是都在身边多好！”

　　她无限向往和遗憾地说。

　　“我们福利院的慈善基金有一个署名叫‘联’的大慈善先生，你可知道这个人？”她问。

　　肖福成摇摇头。那个叫“联”的人正是他的匿名。肖希望他和范的心永远联结在一起！

　　“我们新的福利院快落址建成了，我给它改名了，它叫‘红纽扣福联医院’，这名字你可喜欢？”她问。

　　红纽扣福联医院？为什么还有一个“福”字？难道她都知道！

　　“好！”肖福成含泪点点头。

　　“让逸凡和诗茵回国吧，让他们学成归来，这个计划才完美。”她最后请求。

　　肖再次点头。

　　范好像有说不完的话，而他只敢点头，不敢错过她的每一个字！可是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弱。

　　最后她只剩下唇语，他不由抱紧了她。

　　“福成，说你想我。”最后，她请求他。

　　他含着泪吻了她的唇，然后在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爱你！”

　　这是肖富成人生中唯一对一个女人说过的三个字。

　　范红含着笑，满足而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是真的睡着了，永远不再醒来！

　　窗外，天亮了。落花飞絮秋瑟瑟！离人白发愁丝，何处不断肠！

　　从此天人永隔，煮酒英雄无觅处，佳期永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