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满院人一静,春枝没憋住,吭哧出声笑来。
“殿下这样包庇广平侯府,真是叫臣下心寒!”
长公主殿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眼,抿着唇一笑,就要说出两三句叫人脸面挂不住的奚落话时,忽而听见一声长长的吆喝:“快停下!”
一抬头就瞅见刑部那老迈的尚书,正冲这边奔走,身后跟着个清俊青年,步履倒还算是从容,只是眉眼颇有些冷淡。
陈珑心里头狠狠一跳,差点咬破舌尖。
怎么就这么遇见了!
长公主殿下环顾四周,觉得真是呜呼哀哉,不仅没给个准备的工夫,连躲一躲的地方都没有。
她就这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杵在小院门前头,虽然顶着个帷帽,却也压不住那浑身的气势,戳在这分外显眼。
眼下她心头慌起来,眉梢眼角的神色偏偏还愈发淡定起来了。
长公主殿下就这么个破毛病。平日里难免一惊一乍,偏偏正式场面一定要充样子,哪怕心里头都翻江倒海地乱成一锅粥了,眉梢眼角也还风平浪静,气定神闲的像是得道高人。
可惜眼下她那帷帽遮挡得忒严实,把她那一脸神神叨叨的表情遮了个严严实实。
陈珑心里乱得翻天覆地,连系统督促她打量打量广平侯破绽的讯息都没接收到,看着萧珪一步步走过来,满脑子都是上辈子俩人对着喝毒酒时候的场景,站在那卡了壳。
“殿下?”
疾步而来的老尚书一眼瞅见陈珑,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仰头就要倒下去,被他身后的萧珪扶个正着,“您小心。”
仿佛真是才晓得陈珑来着广平侯府一样。
陈珑:……
装什么呢老爷子。
“您怎么来了?”
郭侍郎瞧见自家尚书忙不迭赶来,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要凉。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萧珪率先开了口:“回来路上,听闻侍郎要抄了萧府,不知是侍郎在我身上查出了怎么样的滔天罪过,自觉惶恐,就先去面见陛下请了罪。陛下彼时正和和陆相公、林尚书说话,林尚书听说了此事,就跟着来了。”
说着又问:“广平侯府虽不大,到底也不止一处院落,书房更是离此地数百步远,不知小妹是怎么招惹到侍郎,为何竟死咬着她的院落不放?”
这话说完,他才看向陈珑,冲她露了个寡淡的笑,平平淡淡的,在眼角一晃而过。
萧珪笑完这么若有若无的一下,继续发难郭侍郎:“不晓得侍郎在我身上查出什么,因而要大张旗鼓地来广平侯府?”
站在他身边的林尚书一阵咳嗽。
这抄家的令是他签的,总不能说是因为没查出什么,所以才来广平侯府,准备强行查出点什么来。
谁料到……
他咳嗽过后,继续不吭声,把场子留给萧珪和郭侍郎。
陈珑觉得这会子大约用不着她,寻思着进去安慰安慰受惊的小姑娘,不提防被人点了名。
郭侍郎:“我本欲搜查一番,长公主殿下却妨碍公事,以至于到如今还没理出个头绪。”
陈珑:……
林尚书也一阵无语,他这一大把年纪,实在不乐意掺和进这些事情来,然而他虽年纪大了,子女倒还是需要钻营。
只是,他打量一眼郭侍郎,开始思考陆相公这几年是不是也太荤素不忌了,就算要招兵买马,也不能一点不挑食吧,这都是从哪里招揽些这么个人来!?
然而。
他想到这,抬头打量一眼萧珪。
也不晓得这小子跟陆相公说了什么,他一脚迈进宣室殿,就听见陆相公口口声声说他清清白白,还亲自给这位广平侯讨来了一个京兆少尹的职位。
陈珑没说话,倒是萧珪似笑非笑地开口。
“侍郎的意思,是准备在我府上,搜出点头绪来?”
郭侍郎是这么打算的,到底不敢这么说出来。
支吾半晌,只好又把眼神落在林尚书身上。
林尚书又咳了一阵,演技精湛得很,仿佛真是年老体衰,管束不住下属了,才惹出今天这一场闹剧来。
“荒唐,你既什么头绪也没有,怎么能随意抄检旁人府邸!”林尚书说着道:“你既没查出什么,也就不用查了。”
“这?”
林尚书轻咳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封圣旨来,又是一阵咳嗽。
“适才陛下与陆相公看了近日口供与当年卷轴,已确定广平侯与当年旧事了无干系,已下旨,广平侯为京兆少尹,择吉日上任了。”
他说着,那眼光又看向陈珑:“又命礼部算好日子,早日订下婚期。”
安心看戏的长公主殿下霍然一惊,登时咳得比林尚书还厉害,仿佛这玩意能传染一样。
“殿下是怎么了?”
陈珑对着那问候摆一摆手:“这一遭可就尘埃落定了?”
她吃瓜吃到自己个儿头上,适才飞窜而出的七魂六魄终于还归己身,神智清明起来,开始琢磨为什么自己跟萧珪打个照面就忐忑成这样子。
她想了想,觉得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因为疑心他是那所谓的“异常因素”,且前不久,自己还差点错手毒杀了上辈子的他。
虽然误打误撞,死得是她自己罢了。
不过到底两个人之间,上辈子到底有过剧情安排出来的一段缘分。虽然陈珑没交代出去多少真心,但是眼下看见广平侯,难免还是有点遇见上辈子前任的心态,一时之间酸涩无比,真正该干的事情都被淹了个底朝天。只剩下上辈子死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宣泄出去的情愫,把她心里头填塞得满满当当。
陈珑叹口气,她这一遭是胎穿,委实太过吃亏。
且不说幼时心智受到影响,被迫做了一阵子喝奶的小娃娃。单就到了现在,还是难免要受旧日回忆的影响。一想到上辈子和萧珪的种种,就心头钝痛,仿佛上辈子那盏酒的余毒,到现在还未清一样。
一边的春枝又是忍不住啧一声。
瞧瞧殿下这迫不及待问话的样子,瞧瞧适才那失态的模样。
殿下对广平侯,真是一片深情啊!
郭侍郎在这,委实太尴尬,没说几句话就被林尚书提溜走了,只剩下陈珑和萧珪两两尴尬相对。
陈珑咂摸着,觉得有点不是味儿。
上辈子俩人因为种种原因,这一年里,还没见成面。
是以细细算来,倘若她没换芯儿,这算是陈珑和萧珪一次正当年龄的久别重逢。
抛却上辈子两个人之间那些狗血的恩爱过往,陈珑自觉和十六七岁的萧珪感情还是很和睦的,乃至还带出点暧昧来。
当年广平侯府一家被逐出京,她还去先帝前头,难得服软去求了求这个名义上的爹。
倘若真个儿是这时候的陈珑和萧珪久别重逢,她该做些个什么出来?
陈珑在心里头琢磨着,也不晓得这个年纪的萧珪会做些什么?
若是那时候的她,约莫是该抱一抱萧珪?
然而别说张开手臂抱一抱,长公主殿下连张嘴说话都觉得喉咙涩滞得很,一句话都说不出。
世上有许多种久别重逢。
有人哪怕分别数十年,也能轻而易举捡拾起当年的情分,有人即使才分隔几天,再见面也能品出几分生疏来。
更多的久别重逢,是她和萧珪眼下这一种。彼此都藏着说不出口的近乡情怯,各自不敢靠近,连一句客套话都不晓得该怎么讲起。
这原本该是欢聚的场面,被横空插进来的一辈子搅和了个一塌糊涂。
“恭喜少尹了。”
长公主殿下斟酌许久,终于借着萧珪手里头的圣旨,干巴巴问候了这么一句。
那边厢萧珪似笑非笑抬起眼,仿佛是漫不经心的一个举动,目光却直勾勾地望过来。明明只隔着两三个人的远近,却仿佛藏着隔了无数个年头,才来得及看她一眼的缱绻。
陈珑几乎觉得自己看错了。再仔细瞧去,果然只是平静无痕的一双眼,正望着她,眼角堆了点淡淡的笑。
“托殿下的福。”
陈珑被这话逗得笑了笑。
却终究是忍不住,问:“陆昉不是这么容易松口的人,你是怎么说动他的。”
萧珪只道:“刑部查了那么些天,臣的确是清清白白的一个人。”
他不愿说。
这话撞在陈珑心上,把长公主殿下心头那点子缱绻给散得一干二净。
陈珑抬着眼,静下心来端详着广平侯。
萧珪这人由来温和,从小就是端方君子的模样。
陈珑年少时扮着男装在崇文馆读书,被萧珪文质彬彬的样子衬得像个穿红戴绿的纨绔。到了眼下,哪怕是被世事磋磨了六年,这人的温和也没彻底凉透,眼底沉着月光,静静望着人。
他合该是长成这个样子的。
陈珑如此想。
上辈子到最后,那个对着她近乎偏激的广平侯实属意外,这么含蓄的才是真真切切的萧珪。
“大清早的,”陈珑觉着彼此静谧地相对着略有些尴尬,且也不好试探人,于是没话找话:“侯爷去做什么了?”
“今日是母亲生辰。”萧珪的笑淡下去,“赶早去买了新鲜点心,只是不曾想,旧日母亲最爱的点心铺子,竟已歇业了。”
陈珑愣了愣,恍惚记起今日仿佛确实是华洛郡主的生辰。
何事同来不同归,当年广平侯府虽人口不多,到底也是熙熙攘攘一家子。
谁曾想隔了六年,再从河东回来,竟只剩下了两个小辈。
——老广平侯死在回河东的第一年,华洛郡主与之夫妻情深,一头撞死在了他棺上。
原本周王谋逆,一应官爵都被夺了,他女儿华洛郡主自然也没了封号品阶。
然而华洛郡主自幼讨人喜欢,宫中几位长辈看着她长大,因此她身死的消息传来,先帝长姐黎阳大长公主含泪替华洛郡主求了封号回来,让她能够风光下葬。
故而,众人如今依旧称其为华洛郡主。
陈珑顺着想起这桩旧事来,不觉叹气,心里许多疑虑也被打散了。
只是长公主殿下实在不会安慰人,盯着广平侯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来,最后只好吞吐着夸了一句:“侯爷孝心。”
萧珪温言谢她。
陈珑端详着萧珪的一言一行,却怎么也瞧不出这人的异常。
或许他不是那个所谓的“异常因素”?
系统:“这也太正常了。”
陈珑也觉得,却是一点破绽也看不出来,只好抿着嘴不吭声。
她正戳在原地沉吟,忽而听见一阵急急的脚步声。
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小姑娘奔她而来,步履匆匆。
陈珑愣了愣,“阿溪?”
系统这厮不安好心,在她眼里头开了挂,陈珑打眼一瞅,就瞧见萧溪顶着偌大一个女主光环向她奔来。
上辈子这光环也在,陈珑时不时也能看见,今日这光依旧夺目璀璨,只是没以前那么刺眼珠子了,柔和不少。
萧溪妆发都很整洁,只有眼尾泛出了红,大约是适才受了惊。
直到她走到陈珑眼前,系统才收了神通,让陈珑把小姑娘看了个清楚。
其实陈珑上辈子,临死前一天还跟萧溪见过面,小姑娘还殷切地问候了她的身体状况。
陈珑信誓旦旦:“总还能再活个几十年。”
陈珑那时候随口胡诌,结果没想到。
老天真准备让她再活了几十年。
还是清档重来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