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边缘》柏舟660

57、第57章 扑朔旧案-3

　　赤莲花医院在两周半以后拆除了院落以外的所有帐篷，不再有病人因为床位不够而躺在路边等死。后勤小哥当天从车上卸下的不仅有食物，还有一台立式空调，工作人员在小餐厅里吃饭的时候终于不用一边喝汤一边汗如雨下了。

　　纳什瓦的恢复情况很好，已经可以不用别人搀扶，自己顺顺当当地拄着拐杖上下楼梯了。当然，在他有一天因为楼梯上刚拖完地的少量积水摔了一跤之后，后勤同事就加倍小心，不再让那里太过湿滑了。

　　他和安妮莎都常常在院子里的帐篷间穿梭着做志愿者，并且坚决不肯要利亚姆统一发放的酬劳。他们俩年纪相仿，渐渐的倒是有些共同话题。安妮莎的视力难以恢复，纳什瓦就在休息的间隙捧着他的小说本，轻声念给女孩听。

　　这些少年人让正在恢复期的病人觉得长日也没有那么难捱，看着他们就觉得生活还是有些期盼。
　　又过了五天，政府送来的补给中第一次有了新鲜水果。虽然只是一些保质期剩不下多久的香蕉，可还是让拿到的病人们一阵兴奋。

　　在治疗过程中，难民们多年积累下来的营养不良也给用药带来了很大麻烦，他们的免疫力薄如蝉翼，轻易就被病毒击穿了。

　　视力是这次病毒爆发最可怕的后遗症，据官方的不完全统计，有超过八千人完全失去了视力，四万多人导致了不同程度的视力障碍，而在勒加尔这座战后人口不到两百万的城市来说，这个比例远高于自然情况下的千分之九视力残障率。

　　科菲为勒加尔电视台做了一个选题，提出了城市的战后重建思路中，应该为这些因病致盲的人们留下生活的空间。盲道、盲文和其它声音提示措施都应该在建造之初就设计好，不希望和很多其它地方一样，令盲人们从此在社会的日常生活中隐形。

　　他说，勒加尔曾经是一座非常具有人文气息和包容气质的城市，这里应该容得下形形色色的人。在它恢复到战前的繁华之后，希望那些经历过战争和瘟疫苦楚的人们还能在这里拥有一席之地。

　　唐煜兑现了诺言，在通讯社邀请曦光救援队的几个人来吃饭，电视上正播到这一条。

　　科菲想得很远，也规划得很好，全世界没有一座城市有过这个先例，但勒加尔不一样。它在硝烟中重生，是破而后立，有这样的条件做这件事。只不过政府部门要是看见这个新闻专题，指不定市政建设官员的压力有多大。

　　迟骋他们带来了几瓶酒，救援队里他的几位前辈们最近也非常辛苦，最艰难的时候，他们甚至调集有冷藏设备的车辆用于临时储存和运送病死者的遗体。大概有整整十天时间，焚尸炉的烟整日不熄，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得见。

　　其实拉奥河流感还没有结束，可他们要回露城去了，林天阅和唐煜便说聚一聚，算是为他们践行。

　　“那边发生了好大的变动。”迟骋表情不忍，“听那边的同事说，拉奥河难民营里的人几乎死光了，就没剩下几个，是真正的尸骨堆积成山。那边驻军最大的军衔好像就是个上尉，据说也病了，但还没等病死呢，先被他底下的人一枪崩了。”

　　他做了个手势，“子弹命中了下巴，爆开个碗大的口，直接把上半截脑壳都掀飞了。”

　　“你听得倒是仔细，这也太具体了。”林天阅开了酒瓶，把酒倒进杯子里一一分给他们。

　　“哎，但是明光教好像不大好处理，他们在露城扎根可深了，比你去过的那个地下监狱还深，还不知道政府准备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们这么独立了。”

　　另外一个年纪大了些的组长笑了笑，像是觉得迟骋太孩子气：“一座孤城，独立什么？独立了等着大家一起守着桥头堡饿死么？”

　　唐煜做了几个拿手硬菜，几乎把勒加尔菜市场里头能买到几样肉都扛了一份回来。他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对面食的研究简直能精细出花来，非常夸张。林天阅一开始总觉得他会对着一带面粉施展魔法，神奇得很。

　　一群人吃得满嘴流油、赞不绝口，简直在异国他乡遇到了家的温暖，吃完饭，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月上中天才出门回去。

　　迟骋贼心不死，看上去还是很想在这儿蹭一晚，被林天阅摁着头盖骨无情拒绝。

　　“你今天又没别人在，聊聊天玩玩怎么了？”

　　林天阅非常正直地说：“我是个正经人，不能随便出卖□□。”

　　唐煜听不得他的鬼话，他跟另外几个人聊得很投缘，觉得他们身上精彩的故事很多，很想继续挖掘一篇专访，挨个留了联系方式，又送人家到门口：“露城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样，你们还是要小心点。现在勒加尔反倒物资充足了点，你们可以考虑带一些回去。”

　　“就你操心！”林天阅拆台，“人家是专业救援队，还要你来说？”

　　唐煜想想也是，便挥手道别。

　　最近林天阅非常消停，日日按时起床，坐到电脑前开始办公，要么就去参加政府的例行记者会，也不开车出去满世界瞎溜达，导致唐煜像是孩子放暑假的家长，相处时间过长有点相看两厌，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眼见着此时时机还算合适，林天阅看上去心情尚可没有疯，便问道：“最近关卡都没那么严了，你怎么倒不去看看姜医生？这么快就放弃了？不至于吧。”

　　“人家天天忙工作，我跑去打扰多不好。”林天阅道，“他们医院还是挺忙的，我看梁雁回的朋友圈，还没到能放松出来你侬我侬的时候，我这叫张弛有度。”

　　这种鬼话也能说得出口。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事。

　　比方说，姜医生前几天又去了一趟第一医院，见差点给他捅了大篓子的何队长。

　　何队长虽然学究，但不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原始人，消息基本上还是灵通的。华国网络上发生了什么，他都知道，甚至比姜黎知道得清楚，因此一见了他先不太好意思地叹了口气。

　　姜黎右手腕上的夹板还没拆，何队长吓了一跳，怎么治病还把自己治骨折了。

　　姜黎自然不愿意多谈上次的爆炸袭击事件，他也不想八卦，只想把疾病治疗的进展沟通一下。

　　“针对呼吸系统和心血管的症状，特效药是有希望的，但是关于眼部的问题，我们第二批过来的相应方面的专家看了，目前对病毒的认识还是不够，致病机理应该说是比较新的。长远来看，肯定还是靠疫苗比较稳妥。”

　　“疫苗研发不可能寄希望于疫区。”姜黎说。

　　何队长点头：“那是必然。全世界顶尖的团队都应该参与攻坚，无论是海湾区的，还是欧洲的、华国的。我之前把相关的资料传回国内，段教授也看了，对这个病毒还是比较有兴趣的，他也有些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愿意的话……”

　　姜黎生硬地打断他的话：“谢谢您的好意，还是不必了。”

　　何队长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姜医生啊，这个话以前我不好跟你说，因为你既不是我的学生，也不是我的下属。但今天我们有这个合作之谊，我只是以一个前辈的身份同你说一句，以前的事情，你不能永远介意、永远让它变成一根刺戳在心上。”

　　姜黎霍然抬头，眼神还是淡淡的，语气却急促了两分：“我不介意，虽然那件事让我在G市乃至于整个华国都无法再进入一家公立医院行医？您希望听到的是这个答案么？”

　　何队长一时语塞。

　　“您是不是想说，也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何队长确实是这么想的，往事不可追，何况那根本就是个罗生门，在有了人证之后，就算是误会也解释不清了。但他觉得以姜黎的资质，就算不做临床，也可以去做科研，他不愁没有出路。

　　可实际上，姜黎身上所有的闪光点，包括名校毕业、专业第一，都适得其反地将那个“污点”衬托得更为扎眼。

　　只要他还在这个行业内，走到哪里都不可能完全躲开那个阴影。

　　“人们的忘性是很大的。”何队长说。

　　姜黎收回了他方才那一刹那犹如刀刃一样的目光，只平淡道：“我不会忘的。”

　　他从何队长那里离开的时候，其实遇到了林燃。只不过那是林燃单方面看见了他。

　　林中校目送着年轻挺拔的医生一路走出去，暗自嘀咕了一声他好像总是一脸不太高兴的模样，看来自家弟弟还是水平不到家，居然连哄心上人高兴的本事都没学会。

　　而也是在那同一时刻，被她念叨着的弟弟没有打喷嚏，手机倒是收到了一条信息。

　　一位老同学推荐过来的G市当地最大纸媒的首席记者，通过了他的好友验证。

　　林天阅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单刀直入地问道：实不相瞒，我托同学找到您，是想查证三年前的一件事情。听说您跑法制线跑了很多个年头，应该熟悉G市的公安系统吧？我怀疑当年有一篇不实报道，对一位正直的好医生造成了伤害，现在需要联络蕙兰区公安分局，调查一下当年的调解笔录。

　　对面那人的聊天头像是G市的夜景，他很快就回复过来：林记者，认识您是我的荣幸。如果您指的是姜黎医生的事，我愿意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