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边缘》柏舟660

43、第43章 林燃-1

　　林燃每天的晨练时间都是固定的，六点三十分雷打不动回到住处，花上十分钟冲澡加换衣服，再一身清爽地开始一天的工作。她是特种部队出身，多年来的训练习惯严苛到一分钟都不会有偏差，虽然受过伤、流过血，但三十岁的身体素质并不比二十岁的时候差，空手撂倒三五个普通壮汉完全不成问题，自己的亲弟弟都未必敢跟她硬碰硬。

　　她去吃早餐的时候正碰见医疗队的何队长，几天接触下来，她也对这个人颇有好感，他没什么官僚气，有一说一，见到她便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何队长说话算话，说要自己守着他们现搭的ICU便不食言，每天三次亲自进去巡视所有危重症病人，此刻吃完饭又该是今日的第一趟查房。

　　第一医院的员工食堂硬件设施不错，当地没有怠慢他们，虽然吃不惯，但起码提供的餐食在物资如此紧缺的当下已经算是丰盛。从这里去到户外临时病区还得步行好一段路，穿过两栋住院病房和几十个轻症隔离区。刚出过人肉炸弹袭击事件，林燃见他起身要走，心中略微担忧：“何队长，不如稍等我三分钟，我跟您一起过去。”

　　何队长不是愣头青，虽然是个搞学术的，但也这么多年从医疗系统里摸爬滚打上来，能在这种具有外交意义的行动中被指派为队长，必定很不简单。从国内出发之前他也大概听说过这位女中校的背景，是大院里长大的，却不仗着家世关系谋闲差捞好处，能有今天的成绩，都是她自己挣出来的。
　　若换了别人，此时有这个近水楼台的好机会，大概率是要与她结交一番的。但何队长虽不迂腐，却十分正经，连劳动人家都觉得太过分，连连推辞。

　　其实他心中一直觉得维和部队这种级别的武装不是该来给他们当保镖的，诚然这样非常有安全感。
　　林燃耸肩，虽然没读心到知道他所有想法，但也不勉强，正好瞅见唐煜哈欠连天地去放吃完的餐盘，就一指他：“那您跟唐记者一起吧，路上有个照应。昨天我还看到有闹起来的病人。”

　　唐煜不知是怎么做到喝了杯美式还困得头脑发蒙，被猝然一点名，整个人都愣了，一看是林燃，吓得几乎立正敬礼。

　　——其实林燃对着他们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和，并不是她平时对下属发号施令的模样，不知道唐煜哪来那么大反应。她一下飞机就看了唐煜的记者证，自然就晓得他是自家弟弟的同事，但他们家两个孩子都是一样，从小被老头教育过，很不爱与别人说自己家中情况。唐煜一看就不知道林燃和林天阅的关系，她也就乐得不说，能瞒多久是多久。

　　唐煜清早醒来就收到了道路要解禁的消息，正打算今天晚些时候就回通讯社去，他的工作无法全都在医院里远程完成。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还不知林天阅那小子怎么样了。自从他认识林天阅，就没见那小子正经谈过恋爱，平时工作中倒也时不常的遇到示好的，只不过他但凡没那个意思，就必定不让别人误会，处理得利落。这样看来，他对那位姓姜的医生如此紧张，倒像是非常认真的……

　　直男唐记者陷入了沉思。

　　幸好何队长也没跟他聊天，两人一路沉默着穿过病区，迎面忽然撞上来一个人，唐煜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正是林天阅。

　　“你怎么逃出来了？”唐煜震惊。

　　林天阅看看他旁边的人，又看看他，有点疑惑：“什么逃出来？我又不是被关进集中营了，我赶早上哨卡刚开的时候进的城。”

　　唐煜一拍脑门，感觉自己还是没醒。何队长还在旁边，他们俩自顾自聊天很不像话，他忙道：“这位就是这次来援助的医疗队何队长。这位是我的同事林天阅，也是长期驻弗迪米亚的记者。”

　　“您好您好。”林天阅喜出望外，“何队长，太巧了，实不相瞒，我就是来找您的。”

　　唐煜：？

　　就知道这小子没什么良心！

　　何队长刚礼节性地点头点了一半，听见他这番话也很意外：“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

　　林天阅正色道：“我们到个方便说话的地方说吧。”

　　*

　　临时的“办公室”是在一间单独的帐篷里，分别隔出了几个区域，拉了电线和网线进来。何队长的位置上摆着一只不锈钢保温杯，还是那种“XXX周年纪念”的单位定制款，一本牛皮纸面的笔记本，已经用了大半，中间夹了支圆珠笔，能看出很多页中间都贴了一张张的便签和资料。

　　他坐下之后，给林天阅递了瓶矿泉水。后者没顾得上去接，而是从背包里掏出了厚厚的一叠纸：“我是从市郊一家叫做‘赤莲花’的医院过来，那里不是公立医院，目前在那里运营和治病的是来自无国界医生组织的海湾区项目组。这家医院比较特殊，是因为在我们前期的调查当中，基本上可以认为，它是勒加尔地区最早接收拉奥河流感病人的医院，至少也是最早的之一。”

　　“这需要严谨的流行病学研究，现在还很难下定论。”

　　他回答得不给面子，林天阅却不以为忤，而是认真地点点头：“您说得没错。我们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此前我和那家医院的一名医生一道，去过西边和拉奥河难民营和弗国第二大城市露城，并且在那边发现了一些东西。难民营中的病例发病要早于勒加尔，随后有一位从那里逃出来的女孩，受伤后被接入赤莲花医院，十几天后发病，随后医院里、勒加尔周边病例渐渐增多。”

　　何队长听得很认真，中途表情几变，忽然道：“我想起来了，我听说过你。你不就是那个……发现露城地下监狱还做了直播的记者？”

　　林天阅一怔，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这怎么连您都……”

　　“我还算晚的，是我家孩子在网上看到视频，兴冲冲拿给我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何队长笑着叹了口气，“就是啊，我家孩子明年高考，本来跟我们说好了要报考医科专业，结果看了你的直播，现在闹着要去当记者了。”

　　林天阅：“呃……”

　　何队长道：“不说这个了，随他自己想吧。你放才说，有一个病人是从拉奥河难民营来到勒加尔的，这个消息能确认准确吗？有后续她的发病日期和情况吗？”

　　“保证准确。”林天阅道，“因为那个病人，恰巧就是我在回勒加尔的路上救的。”

　　他整理了一下手中那叠资料，分成几摞递给何队长：“这家医院目前收治了超过了三百名症状相似的病人，这是所有病人入院接受治疗的时间、服用或注射的药物、每日病情小结或者死亡时间。由于没有足够的人手和药物器械，他们现阶段无法对病人做最好的治疗，也来不及将所有的症状和药物反应详细记录，但听说我今天有可能能见到华国前来支援的医疗队，他们的医生们请我将这些影印资料带过来，说或许能对你们有点帮助。”

　　何队长翻了几页，所有的记载都是用同一个简明扼要的格式写就的，医院里为了方便所有人阅读，用的是英语，因此何队长看下来很顺利。片刻之后，他的表情果真轻松起来：“你帮了大忙了。”
　　林天阅心中一松。

　　“这几个病人的记录格外详尽。”何队长抽出几页纸，专门戴上了老花镜来阅读。非常明显，同样格式的表格内，文字密密麻麻，夹在中间一眼就能找到。右上角是对应负责医生的名字，何队长看了看，“这个名字，看起来像是个华国人？”

　　正是姜黎。

　　林天阅点头：“是的。这也是那位跟我一起去了拉奥河难民营的医生。”

　　帐篷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大起来，道路上虽然还是不许人们随意走动，但重病人拼死也要从家中出来，反正都是一死，无论如何也要赌一把，还是有不少来到了医院门口。

　　何队长摘下老花镜：“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见这位姜医生。”

　　“好，找个时间，我带他过来一趟。”林天阅说完，又觉得自己替他答应得太顺口，不知怎么的笑了一下，“但他是个工作狂，不到轮班结束只怕不肯走。”

　　“没关系，随时可以。”

　　林天阅跑来这里，心里其实还有别的目的，但眼见得何队长是位学究，他察言观色，感觉这事没法搞定，加上眼见得这支医疗队的硬件设施也十分朴素，一时踌躇，就算脸皮如他这么厚也没法说出口，只好道了谢离开。

　　谁知他刚一撩帘子走出去，迎面就走来了一个非常眼熟的身影——即便那人身穿着全套的白色防护服，脸都没怎么露，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人见到他，眼尾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迅速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什么人注意，冲他勾了勾手指。

　　林天阅：……

　　这女人。

　　他忍不住笑起来，几步走了过去：“姑奶奶，想不想我啊？”

　　林燃很诚实地回答：“想，想揍你。”

　　林天阅倒退一步。

　　“怎么才来？”

　　“本来嘛，肯定得去机场接你的。但你也知道，我现在毕竟事业繁忙，一下子有事耽搁了，这不是现在刚空了一点，紧赶慢赶就来见你了吗？”

　　林燃不太相信地点点头：“你知道我在这？”

　　林天阅不是很有底气地说：“……是啊，唐煜跟我说的嘛。”

　　“他说啥了？”

　　“他说他特别崇拜你，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集美貌和才……和能打于一身的奇女子，他简直一见你就差点晕了！”

　　林燃气定神闲地听他扯淡：“他在你背后。”

　　林天阅吓了一跳，一扭头却发现背后除了十几米外路过两个护士，根本空无一人，正要反驳，忽然觉得不对，尚未来得及后退就感觉肩膀一痛——果然被林燃袭击了！

　　“多少年了！还是这一招！”林天阅气结，“您多大了？十三岁？”

　　林燃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屁孩，还说我？刚才丧着一张脸走出来是怎么回事，来，有什么为难的说来听听，谁欺负你了，姐姐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