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边缘》柏舟660

25、第25章 难民营-1

　　游客中心开门迎来最早的客人，是两个东方人面孔的男人。戴着墨镜的那个手里拿着两个橘子，连着皮掰开成两半，把其中一半塞进另一个人手里。

　　那橘子干得外表皮都皱皱巴巴的，里面的果肉一看就知道没什么水分，墨镜男很嫌弃地吃了：“你好，我们想租车。”

　　姜黎慢条斯理地站在他身后，一瓣一瓣地掰着橘子肉。

　　他们俩从中心广场出来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正是整座城市苏醒的时刻。沿街有不少叫卖早饭的摊子，就随意买了两个小麦卷饼。接着林天阅非要在路边买这么不靠谱的水果，不但不新鲜，还贵，美其名曰缓解思乡之情。

　　露城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样子，停车场就在旧城城门外的一片空地上，他们挑了一辆吉普，办完手续准备上车。

　　林天阅拿着车钥匙往空中一抛，脑子里有些走神，钥匙落下来居然没接住。姜黎拦住他要开驾驶座的手：“你是不是没睡好，我来开吧。”

　　林天阅确实没睡好，否则也不至于一大早戴着墨镜掩盖黑眼圈，但听了这话一下没反应过来：“啊？你……”

　　姜黎拉开车门，自己坐了进去：“啊什么啊，你不会以为我不会开车吧？”

　　林天阅还真是这么以为的，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姜黎简直不食人间烟火。然而人家并不是一朵温室里的娇花，这联想让林天阅自己也好笑起来，坐进副驾驶：“你为了照顾我，竟然要放弃宝贵的睡眠？”

　　“的确，这么大的牺牲，你要怎么感谢我？”

　　林天阅学着他的样子把座椅往后放倒，将衬衫脱下来往脸上一盖：“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公路上很空，他们重新过了桥，继续往西开。姜黎开车却跟他本人的风格不大一样，油门踩得轻松，时速一路往上飙，看到前方路上有块小石子，不闪不避直接往上碾，若是块大石头，非得绕一下弯，也不踩刹车，漂移似的猛一打方向，车身扭动一个非常迅疾的弧度，从它旁边险险擦过。

　　幸亏这里路上车少。

　　林天阅睡觉睡得提心吊胆，直以为自己坐的是过山车，出了几身冷汗之后说：“你以后回国，还是得少开，稍微……有点危险。”

　　“手生，不好意思。”

　　“没事，这样应该很快就能到。”

　　拉奥河难民营在建在高处，由河谷南侧天然的峭壁人为垒起一层夯土，在低处建成一道闸门。

　　吉普车到的时候，门口的政府军正在换班，一行人懒懒散散地捧着盒饭溜达过来，背上背着一杆枪。他们守在这里长日无事，近来没什么人来，此时居然见那唯一的一条通路上开来一辆车，十分意外，最靠外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放下盒饭走了过来。

　　姜黎猛一脚刹车，轮胎在泥地上碾出好几米深深的车辙印。若非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林天阅铁定怀疑他想冲卡。

　　很不幸的是那两个冲上来的政府军并不了解姜医生的为人，立即戒备地抓紧了枪：“请接受检查！”

　　林天阅坐直了，从窗口递出去一本证件。

　　那是一本墨绿色皮面的小本子，比护照小一圈，封面上有一个压印出来的凹痕。其中一个士兵结果之后，翻开来，眉头顿时一皱，看看里面的内容，又看看林天阅的脸，反复两次，这次敬了个礼：“请稍等。”

　　林天阅很摆谱地一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就见那人小跑着拿着那本证件回去请示另外一个军人，估计是他的直接上级。

　　姜黎倒不诧异，林天阅一直都很坚持要来，他心里就有些猜测。像林这样的人，在本地扎根的时间长了，培养出一些方便工作的关系，小小打些擦边球，应该是易如反掌的，这是他自带的亲和力。
　　证件被轮流验看之后，那群人纷纷放下了盒饭，整齐地按照站岗的位置分散到道路两边，拉开了难民营门口的木栅栏。

　　“这真的有点太传统了，”林天阅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打官渡之战。”

　　姜黎凉凉道：“这种设施从来不为防外敌，只是防里面的人跑出来而已。”

　　他辗转几国，难民营、收容所、临时福利院，什么都见过。名字形形色色，本质上万变不离其宗。
　　最初他还会疑惑，为什么有些人宁愿流离失所，幕天席地地有了上顿没下顿，也不愿意去给山头上扯旗的人添丁。但后来慢慢就懂了。

　　做好事永远比做坏事难，无论是他们这样的慈善机构，还是林天阅这样想传递真相的旁观者，甚至是最“程序正义”的政府。

　　拿着证件的士兵和他的长官走了回来，端正地朝打开的车窗敬了军礼：“您好，林顾问。还有这位……”

　　“这位是我的助手。”林天阅说，“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您的通行证是苏帕长官亲自签发的，照理说我们不应该阻拦您。但是您可能有所不知，近期难民营中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不建议您在这个时候进入。”

　　“哦？什么情况？”

　　“这……”

　　林天阅正色道：“苏帕上校之所以派我们来，就是为了谨慎评估目前难民营的整体情况。勒加尔的秩序已经恢复，整个拉奥河沿线都已经得到控制，这里的同胞总不能永远是难民。如果不尽快了解实际情况，怎么决定如何对他们进行战后安置呢？难道你、你们，希望一直在这个地方站岗守门吗？”

　　他的语音非常严厉，“军方顾问”的身份压下来，对方登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弗迪米亚政府军在整个内战中，接受了很多国家的帮助，对他们最终扭转局势、夺回首都起到了重大作用，非本国国籍的军方顾问出现并不鲜见，因此林天阅心中很有底。

　　这几个站岗守门的士兵当然也不会是难民营驻军的最高管理者，此时想要阻拦他们，必定是先前接受过谁的命令。林天阅见他们神色动摇，立即乘胜追击道：“苏帕上校不是你们的直接上级，无法下强制命令，也正是因此，你们可能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但这两天的新闻你们也没看吗？苏帕上校亲自带着突击队去了与槟西地区交界的山区，从银蟒手下救出了一批村民——这些难民、被迫害的人，是目前战后首要解决的问题。如果不让我们进去，我当然也不能强闯，但我身负职责，只能如实向勒加尔汇报。”

　　他嘴皮子厉害得能去参加辩论赛！别说是这几个小小士兵了，就算是知道一大半底细的姜黎，都快被他说服了。

　　他们单知道如果有人要强闯，该怎么连人带车拦下来。却不知道有人这么软硬不吃，明明白白要你自己权衡利弊的时候应该如何处理。

　　“您……您再稍等一下。”

　　林天阅微笑着点点头，很有耐心地坐着等。

　　他们通过对讲机说了几句话，终于向他示意可以进去了。

　　这个难民营修建得很早，运转时间长，中间又不短的时间进行修筑和重建，基本建筑都是砖石结构的，不像临时收容机构那般仓促到只能用帐篷和雨布。他们甚至有完整的电力、自来水和基础的污水处理系统。

　　拉奥河上游的平均气温比勒加尔能低上5-10度，就算是白天，敞着车窗也能感觉到凉爽的风。

　　从门口进来，首先看到的是驻军的居住和值班区域，再往里就是整齐划一的平方，每一户中间的隔断都是单层砖头，想必隔音不会太好。很多屋子都是空的，偶尔有几个人坐在门口晒太阳。

　　姜黎停了车，已经看见有两个军士向他们跑过来，在等他们下车了。

　　“走吧，林顾问。”

　　他的语气略带揶揄，林天阅笑着叹口气：“混口饭吃，你别嘲讽我。”

　　“怎么会？”姜黎说，“还得靠林顾问带我混饭吃。”

　　驻军的办公室里陈设很简单，墙上挂着弗迪米亚全境地图和一幅大海湾地区的地区，纸张很旧，钻在土砖上的有一根钉子还钉歪了，看着不大严肃。

　　林天阅和姜黎在长桌的一侧坐下，对面坐下几个军士，从肩章来看，军衔最高的是个上尉，他长了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应该是这里的最高管理者。

　　他双手将林天阅的证件递还：“我是休斯。”

　　“林。陆军中央军社会经济顾问。”

　　他打量着对面的年轻顾问，林看着不像孔武有力的类型，一边的“助手”更是白净，跟从前他见过的国外老专家不大一样，像是什么关系户塞进来体验生活的。

　　“不知道顾问这次来，主要是想了解什么情况？”

　　林天阅的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他们手边都被放了一杯水，他下意识想去拿，姜黎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腿。林天阅明白他的提示，抬头道：“我们需要知道目前这个难民营里具体的难民数量、性别、年龄等一些基础情况。为了后续安置的考虑，同时也需要了解他们的家庭关系、是否还有其他的亲人在境内等等，当然，也包括他们的健康状况。总之，就是需要有一份较为详细的登记表，把难民营中所有人的基本信息收集上来。据我们之前所知，这里还有不少战争开始后才出生的孩子，他们的信息都没有登记到国家的身份信息库当中去。”

　　休斯上尉一边听一边点头，他向坐得最远的一个士兵招招手：“把我们目前的信息表给林顾问看看。”

　　那边推过来一本用棉绳装订好的簿册，林天阅翻了翻，全都是手写的，信息登记不全，有的人甚至只写了个姓，连名都没有。

　　“没关系。”他说，“我们会把统一的信息采集表发给你们，你们只要确保所有人都进行合规登记就好。但现在我想知道，需要进行安置工作的难民总数大概是多少？苏帕上校催着我汇报，相关的组织部门得有个心理准备。”

　　休斯上尉回答道：“3000人左右。”

　　可是他话音未落，坐在他身边的人就用手肘碰了碰他。休斯立即改口道：“应该……不到3000，这个、我们还需要进行重新统计。”

　　林天阅“哦？”了一声：“这里所有难民的基本生活物资，大到衣服、粮食，小到牙刷、毛巾，都是你们按照人数向上级定期申领下来，再分发下去的吧？难道做这件事情，不需要知道这里到底住了多少人？”

　　他的语速没有到咄咄逼人的程度，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在明着责难他们工作不到位了。

　　对面几个士兵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顾问”这个位置可大可小，尤其是军方的顾问，主要取决于签发证件的人层级高低，以及对这个顾问的信任程度。苏帕是个上校，军阶比休斯高出一大截，虽然不至于是将领级的人物，但他非常有名，军功不少，且在收复勒加尔一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更要命的是，他非常年轻，现在也就三十出头，比休斯还要年轻上一大截，显见得是在新政府军中前途无量的一位。

　　这就让他们不敢随意糊弄林天阅。

　　“林顾问是不知道，大家最近听说勒加尔组建新政府，都知道内战要结束了，激动得很，有些人就趁着晚上，偷偷从这里逃出去了。按理说为了方便管理，我们接收难民之后，除非政府统一安置，否则我们原则上是不允许他们私自离开的，但毕竟都是同胞，如果他们偷跑了，我们总不能像银蟒那样，动用武装力量去抓抓捕自己的国民。”休斯说，“因此，就是这最近一段日子，人数应当是下降了的。”

　　“您说的有道理。”林天阅像是被说服了，“另外，前几天有新闻说这里有难民感染了一种病，长官们担心医疗资源紧缺，也要我来确认一下。”

　　休斯方正的脸扯开一个笑：“不紧缺，不过是流感，过段时间就好了。”

　　林天阅点点头：“那就好，这样一来，我汇报的时候也就不担心了。”

　　休斯上尉轻轻松了口气，就听这位年轻的小白脸顾问接着道：“那就带我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