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边缘》柏舟660

23、第23章 露城-3

　　房间的窗户是临街的，窗帘一拉上，露出上面浓艳的花色。窗下并排摆了两只单人沙发，中间一个小茶几，姜黎将买来的各种药品摆了出来。

　　林天阅裸着上半身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他刚才洗澡时就算再小心，绷带上也免不了沾了水，且昨天包扎时那么混乱，纱布不可避免地有些灰。姜黎担心他天热伤口感染，还买了一支外用的抗生素。此时揭开一看，情况倒还好，但才过一天，也看不出愈合程度，只是周围的皮肤都闷得有点发白。

　　姜医生手上动作停下来：“露城应该有正规医院，不如你还是去把伤口缝上更好些。”

　　林天阅低头看了一眼：“不用，这不是挺好。你帮我处理就行，这儿的医生，还能比你靠谱？”

　　姜黎想说这不是靠不靠谱的问题，外科医生当然是要依赖器械设备的，但林天阅笑着说：“我还是更相信你。”

　　医科生终于决定唯心一次。

　　其实他鲜少帮病人处理换药这种小事，他们有专门的护士护工来做，他的时间安排也不允许他亲自照顾病人到这个程度。

　　林天阅恍惚地想：姜医生真的有点过于医者仁心了，动作实在温柔。

　　换完药，姜黎从塑料袋里头最后拿出了一盒东西：“止痛药。如果有必要的话可以吃一颗，不用硬熬着。”

　　林天阅一点也不痛，他小心地活动着手臂，捞了件T恤穿上，也非常会察言观色地准备出去逛逛：“我出去找个吃饭的地方，一会儿电话联系。”

　　露城夜晚的热闹程度着实超出他们的想象，窄巷子里偶尔有打开窗户朝对面邻居喊话的人，闹腾的烟火气将整座旧城浸没了。

　　小烧烤吧很多，街角就有一家在做露天铁板烧，门口支起一块一人高的木牌扎啤广告，非常好找。林天阅拍了照发给姜黎，过去找个了位子坐下。沿街的桌椅上偶尔落了枯叶，厚厚的菜单有着仿古镂空的封面，花体字让那些普通的本地菜都显得有品位起来。这里的烧烤基本还是牛羊肉那几种，但浓郁的香辛料一撒上去，整条街都充满了烧烤特有的勾人味道，刺激所有人的唾液腺。

　　这小餐馆客人不少，却只有两个厨师在冒着烟气油气的烧烤架和铁板跟前忙活，林天阅觑着形势，先点了单。在他的第一杯扎啤即将见底的时候，有人拉开他对面的椅子：“请问这里有人吗？”

　　天黑了，路灯上挂了太多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光线都被遮得所剩无几。服务生在每一桌上放了一只玻璃碗盛着的小蜡烛，里头多半还添了香薰，一簇小火苗摇曳着，燃起一股类似橙花的工业香味。
　　林天阅抬头，瞧见一个穿着紧身衣裤的年轻女孩，利落的短发衬出一张尖尖的巴掌脸。她对上男人的眼神，非常惊喜地笑起来，大约方才只看见他一个低着头的侧颜，看清真容后发现果然相貌堂堂。

　　她笑起来又年轻又可爱，林天阅同样回以一个笑容：“不好意思，我在等我男朋友。”

　　那女孩“哇哦”一声：“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姜黎正从街上慢慢走过来，还没走到这饭馆的入口，先隔着一道小花坛与林天阅交换了一个眼神，听见了女孩那句话。

　　他觉得很新奇似的欣赏了这一幕，愈加放满了脚步，走过去在那桌坐下：“如果你不方便，我另外坐一桌就是了。”

　　林天阅把杯子里剩下一个底的啤酒饮尽了：“那怎么行，我等的就是你啊，难道不明显吗？”

　　他招手喊来服务生，又要了两杯啤酒。

　　姜黎说：“伤口没好全，喝什么酒？”

　　“嗯，谨遵医嘱也可以。你酒量应该不错吧，两杯啤酒可以的。”林天阅说，“不行的话，这么点路我背你回去也是小问题。”

　　姜医生大概推崇“无为而治”、“爱治不治”，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病人听没听进去就不管了。

　　这小饭馆菜量很大，盘子里切好的牛肉和羊排堆了起来，配菜里的土豆泥、洋葱圈炸得微焦，一排五彩缤纷的酱料摆在一边随意挑选。

　　林天阅和姜黎碰了碰杯：“捡回一条命，庆祝一下。”

　　“谢谢。”

　　“没想到这里的东西还挺好吃的。”

　　“你是干面包和压缩饼干吃多了。”

　　“是啊，我每次在荒郊野外啃压缩饼干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安慰自己，要有点骨气，哪天回了国，什么好东西吃不到。哎。”

　　姜黎用刀叉将大块的牛肉仔细地切成小块，再送进嘴里。他拿刀的手非常稳，七分熟的牛肉纹理被切得十分平滑利落，每一块的宽度肉眼都看不出区别。这个细节让他在斯文之外显露出另一种精密妥帖的气质，异常迷人。

　　林天阅盯着他的手观察了很久，脑子里还在怀念千里之外的火锅，非常垂涎地说：“你这个手艺，切涮肉卷和鱼片是不是很厉害？”

　　姜黎看上去想捅他一刀，保证轻伤。

　　林天阅吃了一口沙拉，里面的橄榄油放多了，不太清爽。他说：“我很早就会做饭了，天赋技能，什么水煮肉片、酸菜鱼，完全不在话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鱼片不够薄，差了那么一点点精髓。”

　　姜黎：“哦。”

　　“但你看起来就不太像会做饭的人。”

　　“为什么？”

　　“不知道，说不上来……”林天阅说，“可能觉得不太适合干太接地气的事吧。”

　　他大概不知道手术室里有多少“接地气”的瞬间。

　　姜黎背后那桌坐了三个人，点了一整只烤羊腿，上来的时候孜然的香味和滋滋冒油的声音引得街上的路人频频回头看。

　　其中一个男生说：“明光教明天那个仪式是在哪儿办？不如一起去看看。”

　　旁边的女生摇头：“中心广场。但是太早了，你刚才没听司机说么，早上四点，要去你去，我要睡觉。”

　　另一个女生就说：“你还真相信什么诅咒啊？我猜大概就是什么装神弄鬼的典礼，找几个托儿。”
　　听起来也像是游客。

　　男生想了想，道：“我们的摄影素材够吗？我觉得明光教算是我们来这一趟的意外收获，不管是真是假，先记录下来呗。”

　　一开始说话的女生连连摆手：“这种生造出来的所谓‘宗教’……跟我们的纪录片主旨是不是相悖了？又不是经过几千年发展的信仰，你这两天还没听够么？完全就是发战争财的鬼东西……”

　　“但我是真的想不明白，”男生挠挠头，“司机说的，什么好几个人忽然眼睛就看不见了，是为什么？”

　　“以讹传讹吧……”

　　姜黎忽然搁下了刀叉。

　　林天阅向他点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忽然眼睛就看不见了”，这个说法很奇怪，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却立刻就想到了安妮莎的病症。

　　“我们明天去看看。”姜黎压低声音道。

　　“你们医院里还好吗？”林天阅问。

　　“不太好。”

　　他们从勒加尔离开的前夜，安妮莎就说自己看不清了。这几天姜黎与同事虽然联络不多，但也一直保持信息互通。安妮莎直到现在，病情也没有好转，而赤莲花医院里还有更多患者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

　　阿扬倒下之后，利亚姆的妻子洛米顶住了压力，承担了物资转运的工作。她动用了很多关系来保证充足的药品供应，也开始想办法联络几位海湾区的传染病学家。

　　“这事不好干啊，洛米竟然这么厉害。”林天阅很意外。

　　姜黎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她的家族可是整个海湾区排得上号的富豪，说句富可敌国一点都不夸张。”

　　林天阅：？！

　　林天阅：“等我们回勒加尔，我再专门去抱一次大腿你觉得能行吗？”

　　“他们俩应该不需要你这么大的儿子。”姜黎说。

　　太无情了，林天阅说：“难道你从来没有畅想过，如果、万一、突然一夜暴富，要去做点什么吗？”

　　“你想去做什么？”

　　“最起码，先去附近能找到最贵的餐厅大吃一顿，然后去找个私家岛屿度个假，如果能搞个游艇去就更好了。而且，作为一个记者，我想换的相机，想买的镜头，清单拉出来能绕弗迪米亚三圈，要不是因为穷，我都能办摄影展了。”

　　姜黎挑眉：“听起来没有很出格的。”

　　“哎，没办法，我们穷人呢，毕竟也想象不到有钱人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林天阅说，“但就我这个职业，估计一辈子没可能。”

　　姜黎喝了口柠檬水：“也说不定。”

　　他那杯啤酒喝了一多半，面色看不出变化，看来不是喝酒上脸的人。柠檬水也是冰的，他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修长的颈部和上下滚动的喉结形成了优美的线条。

　　“承你吉言。”林天阅心口一热，不敢再看，招手喊来服务生买单，一边把信用卡递过去，一边玩笑道，“看来我得开始买彩票了。”

　　他们回到旅馆，先查询了所谓“中心广场”的位置。露城的道路如果从空中俯瞰，应当是呈放射状向外延伸的，旧城的内外构造是一圈套一圈的环状，最中心的位置就是那个广场。从他们住的地方可以直接穿过一条纵向的主街到达，步行不到半小时。

　　只是早上四点这个时间太离奇了，多虔诚的信徒才会这么早去参加什么仪式？林天阅有点担心：“如果去的人不多，我们就会很显眼。伪装成游客应该可以吧？”

　　“也没有别的办法。”姜黎说。

　　睡一张床倒没什么关系，毕竟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在苏坦村共用一个帐篷了，这一路过来也算是生死之交，在一张床上凑合一晚也很正常，并不会令人心生绮念——如果老板不特意指出这是情侣酒店的话。

　　——再如果，姜黎没有这么合林天阅那方面眼缘的话。

　　两米的大床，两个身材正常的男人睡起来确实绰绰有余。只可惜林天阅心里装着事，旁边的姜黎很快睡得一派无邪，而他却清醒到了凌晨，以至于三点多被闹钟叫醒的时候脑子里一团浆糊。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昨晚的担忧是多么的没必要：拉开窗帘一看，街道上的人正摩肩接踵地朝着中心广场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