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嘉婧好》紫檀姐姐

2、婧儿（2）

　　“国君半月前出郢都犒军，巡幸漳南三县，绕道漳邺巡枷南关。漳邺今日勇卒四出，加强了守卫。那么，国君或许就在这一日两日之内路过漳邺而至枷南关。”棠寤生在樊婧儿凉凉的手心里画着地图。
　　“过去三年，你每月十五递竹简于衙门，县令大人却从未召见过你。”樊婧儿握了手掌心，举拳对着烛光闪烁，“所以今天他百里远道而来，必是国君前卫已经到漳邺。”
　　“我听得徐叔说上大夫戢黎随侍国君。”
　　“戢黎大人素有贤名，为官清廉，他到漳邺后必是马不停蹄查看三司、纠监吏政、肃匪患，为新君访贤寻武。”
　　“妹妹说的极是。”棠寤生以下巴抵在她头上，嗅着她发香，视线落在闪烁的灯花上，胳膊情不自禁地搂紧些心爱的女子。
　　“所以寤生哥哥，今日县令大人来寻你，必是要你为他充填门面，倒不一定是要真心举荐你。你一定要耐心等候，等待最好的机会！”樊婧儿兴奋地说，“我们一定要等待最佳机会，切勿因小失大。”
　　棠寤生热切地望着烛光中樊婧儿的美妙侧影，情不自禁伸手揽了她偎在自己怀里紧些，宽阔的胸膛感受到爱人的温暖体温：“婧儿妹妹，其实我真的愿意在此穷乡僻壤与你终老。你知道的，我不一定要出仕从军。”
　　樊婧儿握了棠寤生大手，在自己的脸上蹭呀蹭，蹭得一股温热袭上棠寤生宽阔大脸，他扭扭屁股，不让她瞧了自己的红脸和更加不安份的身体。
　　“如果县令大人明日晌午后不来，那就证明我们失败了，他找到了可以找替你充数的愚蠢之人。”樊婧儿悠悠地说，“我们就不得不冒险第二个计划。”
　　“婧儿妹妹，你总是有很多计划。”棠寤生心不在焉，叹息连连，“如你为男，我为女，我必生生守着你，为你生儿育女，在这松蹴岭漳河水滨。若得雨盖能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寤生哥哥一身才学，心怀天下，正是建功立业好时机。婧儿有幸，能有哥哥牵挂。寤生哥哥放心，婧儿会等待你荣归。”
　　“若不是全族为先父所累流徙至此，先母有遗命，若不是要寻婧儿母亲和弟弟，寤生视功名为粪土，倒是情愿在此一生为放牛郎，与婧儿朝为秦云暮为楚烟，两好合欢。”
　　两人偎依在一起，喁喁私语，说着甜蜜情话，直到疏影窗棂有缕缕灰白光线滤过。
　　樊婧儿罩了褐色葛巾，戴上斗笠，挎着竹篮穿过黑漆漆暗黝黝的拱形藤蔓，身后跟着小圆，一人一狗来到牛圈后掩蔽的磨房，爬进吊箩。
　　啪啪，她甩手给蒙着眼的老牛两鞭。
　　哞哞，老牛低鸣，埋头拉着磨盘转，铁链轮哗啦哗啦响，一圈圈上上下下，将坐在吊箩里的樊婧儿和小圆送上山。
　　小圆撒丫子跑走。
　　阴郁肃静斑斑驳驳的松林里，浓雾深锁，细雨霏霏，樊婧儿弯腰寻找野菜和草药。晌午刚过，小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咬着她的裙角拖，同时低吠两声。
　　樊婧儿笑了，摸摸小圆狗头，放下竹篮一纵上树，四肢并用，很快爬上树梢。
　　蓊茂苍苍森林里有刺骨寒风掠过，她如树蛙一样伏在树梢聆听。
　　隐隐约约地，风中传来马蹄哒哒。
　　她极快溜下树，抓起竹篮，朝小圆一扭头，“快！”
　　小圆呼啸一声冲在前面，拖开乱糟糟藤蔓，露出藤蔓覆盖着的吊箩，待樊婧儿跑来爬进吊箩，小圆已经咬合着一个拉拴拉开，哗啦啦，吊箩摇摇晃晃坠下。
　　小圆一纵跳过吊箩。呀！章婧惊叫一声，搂紧小圆脖子，小圆伸着舌头哧哧哧，习以为常。
　　“快，他们来了！”樊婧儿冲进茅草屋，拿出捣好的药泥往正在读书的棠寤生脸上涂抹，棠寤生丢下书本躺到床上，她拉过破被给他盖好，拍拍手，再拿褐色葛巾层层包好自己的头脸，同时解开狗绳。
　　十条狗只疯狂吠叫，冲出茅草屋。
　　沿蜿蜒的漳河水滨奔来数匹快马，为首的，正是昨天半夜来过的漳邺县令，一脸怒气的叔弭。
　　樊婧儿带着恭顺的笑容走出门，喝住狗群……
　　晚间的漳邺行馆。戢黎接过陶卫递过的帛巾净手，再穿上褒衣宽袍官服，系好玉带，踩着高屐迈步跨过门槛。他整天劳累，查三司纠吏治，访农事问桑茶，回行馆用过晚膳又开始公务。
　　“那个棠寤生带到了吗？”他问。
　　“县衙来人回过话了，说是县令大人晨时便按大人吩咐再去过鹫山村，亲自进屋证实棠寤生染了疫病，棠寤生答应好些便来。”跟在身后的陶卫回道。
　　“废物，连续两次都请不来一个乡野匹夫？！”戢黎脸上有了怒气。
　　“县上还举荐来一些学士、武者、医士，都在县衙等候大人召见。”陶卫也不明白戢黎为什么非要召见那个棠寤生，而且棠寤生还是罪臣之子，虽说大赦获释，终究不是清白人家。
　　“叫他们散了。明天带棠寤生一并前来。”
　　陶卫扭扭头，一名带刀侍者跑下。
　　陶卫带着三名带刀侍者跟在戢黎身后，来到行馆正厅。
　　一名来自古邺跓跸行宫的老年宫人候在那里。
　　“邬内宫，君侯大驾起程了吗？”戢黎客气地问，“按计划，今日下午君侯便会动身。”
　　邬内宫一动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垂了双手回禀戢黎的问询：“大监着奴才回令尹大人，君侯驻跸古邺行宫，今日未起程，明日不起程，后日未必起程，大后日或许会起程。”
　　戢黎气得嘴歪，强自镇定自己，“什么叫大后日或许会起程？不是令旨古邺驻跸三日？前日到古邺，今日应起程。”
　　邬内宫垂手不答。
　　“昨日古邺郡主面见君侯了吗？”戢黎知道邬内宫的脾气，只会按徐大监的吩咐行事，谨言慎话。你若想不到问题问他，他便是死水一潭，比石头更沉默。
　　“诺。”邬内宫回话。
　　“昨晚君侯设宴了吗？”戢黎又问。
　　“诺。”邬内宫又回话。
　　戢黎眯起眼睛：“那君侯宴请郡主时都有哪些人？”
　　“有古邺县各吏，以及郡主家小。以及虞美人的姐妹。”
　　“虞美人的姐妹？”戢黎老心肌急速跳动，虞美人是君侯新宠妃子，母族在古邺县。
　　“诺，她的三个姐妹都应邀参加。”邬内宫眼皮不曾抬一下，但戢黎的老心肌却再也承受不住，挥挥手，暗骂徐大监老妖怪。明知君侯年轻胡闹，宠妃无度，怎么就不想法阻挠呢？
　　邬内宫一言不发退下。
　　虞美人得君侯宠爱，也罢了，她趁君侯巡幸古邺，竟然将三个姐妹召至君侯前，其用意昭昭之心，人人皆知啊。
　　“等等。”戢黎喊道，邬内宫驻步，回首低眉顺眼。
　　戢黎拿起笔墨，陶卫铺开洁净竹简，戢黎极快地写好奏简，递给邬内宫，“请徐大监一览，奏请君侯明日巡幸漳邺，老臣在此候驾。”
　　邬内宫接了简匆匆离去。
　　然而，翌日徐大监的回简却令戢黎更忧心如焚，说君侯身体微恙，不宜出巡。
　　戢黎无可奈何。君侯雄侣年少即位，任性胡为，一年来纵情声色，满朝皆知，他又能如何？
　　更可气的是，奉令去催请棠寤生的县令又空手而归，哭丧着脸回禀说棠寤生心系乡邻，担心乡邻传染疫病，清晨已经自去山里放牛躲避。
　　戢黎气得拍桌子：“今日晚上你就候在他家门口，看他回家否？给本官捆也得捆了他来。”
　　县令大人吓得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他实在不明白戢黎为什么非见棠寤生不可。
　　“来人，来人，给我拿上绳索，奶奶的。”县令气急败坏，既然戢黎有令，那他捆也要把这个棠寤生捆来。今晚又不能撸女人了。那个姓棠的山民是罪臣之后，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戢黎小题大做，但官大一级压死人。真是，奶奶的。
　　出乎县令意外，棠寤生当天晚上真的没有回家，家里除了那个一直蒙着葛巾，恭敬回他话的女子，以及十只凶恶扑咬的疯狗，县令叔弭带着衙卫里三层外三层搜了，棠家实在没有什么活着的可供他捉回来邀功的男人。叔弭气急败丧恨恨地抽了围着他叫叫嚷嚷的小圆一鞭，他手下的两个衙卫被狗咬了。
　　连续往返四次却请不来一个乡野村夫，县令叔弭在第三日清晨坐在软轿里赶到行馆，诚惶诚恐地候在戢黎书房外。他回来时从马上摔下来骨折，头上包裹着绷带，嘴里哼哼唧唧，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小肥脸吧哒吧哒地流。
　　徐大监派邬内宫送来的消息与昨日一样：君侯身体微恙，今日未起程，明日不起程，后日未必起程，大后日或许会起程。
　　戢黎气得拍案而起，“胡闹！胡闹！”
　　陶卫忙给戢黎递上茶水，以眼神示意戢黎：呐，堂下还有徐大监的人呢。
　　戢黎竭力忍下满腹怒气，问邬内宫：“君侯可有令旨给本官？”
　　“君侯没有令旨给大人。”邬内宫双手垂立，似乎知道戢黎还有问题要问他。
　　“昨日都有巡幸哪里？宴请哪位乡绅豪贵？”
　　“君侯没有外出。”邬内宫垂了眼皮。
　　戢黎的双肺几乎要气炸了，遇上一个什么事都缄默不说的内宫，对二百里之外的君侯跓跸行宫诸事不知，他乃万万人之上的副令尹上大夫，令尹大人和国师潘将军东征，国事均由他内统，却被巡幸在外的君侯弄得闭目塞听，如同废物一个，有气不能发，有屁也不能放。
　　“虞美人服侍君侯。”邬内宫翻翻死人白眼皮。
　　“君侯才二十岁呀……”戢黎喃喃地说，“磨墨，我要上表。”
　　戢黎写好奏章，连夜打发侍卫送到古邺君侯行宫。
　　冷风徐徐，刹那间，戢黎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抚头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