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制作人]回溯》李守白

4、C004

　　递给我纸巾还是T7。这个年轻的孩子站在雨中，大雨穿透他的身体，他脸上的困惑与冷漠，都属于居高临下的神祇。

　　“小姐，所长找您。”这是我最后一次听T7说话。我看见他背后雪白的墙壁上，警报蓝色的光犹在雨帘中闪烁。

　　这个世界它一成不变。它生锈的齿轮和链条从此无人再能绞动。

　　所长位处的是一间没有雨的屋子，炽亮的灯悬在头顶上方，是拷问和审视。

　　所长的手指轻轻叩敲桌面，“您的evol是什么时候复苏的？”

　　我掰着指头向前数：“大概三天前。”

　　“据我所知，您的evol应该是意识回溯。”所长拧动手环，绿色激光射出，在墙壁上投射出一根鱼骨轴，那是我的时间轴：“在这三天内，您先是回到了一周前，也就是李泽言先生生命的终点。”

　　“是。”我供认不讳。

　　“那为什么要回溯到半个月前？也就是你们前往最后一处避难所的那个节点？”

　　“因为我回到的第一个节点，我早已失去了他。”

　　“是那次刀伤？”

　　“是。”

　　“第三次回到三年前，那时李泽言先生曾动用过时间暂停，”所长沉吟，“为什么？”

　　“我不相信我的‘预知’能力。我需要让以前我的相信。”

　　“那第四次的节点，是你们从孤儿院出逃的那一次？”

　　“我要确保他也相信。毕竟那时的我其实没有evol，他知道。”

　　“是的，李泽言先生的穿越时间不能完全当做预知来用，因为他并不能确切地看见自己的死亡，”所长似在回忆什么，“他发觉自己可穿越的时间扩展出一周，恐怕也是惊异的。”

　　“那再次回溯到一周前，您是想确认什么？”所长继续询问。

　　“还能确定什么？”我哂笑，“我要提醒他窗外的狙击手，和他手里安装红外线感应装置和高变焦倍率目镜的狙击枪。”

　　“李泽言先生的evol可以暂停一切脱离了对方控制的物理攻击。”

　　“可是你们也看见了，他没能避开。”我盯着所长的眼睛，“我试图去解这个结，结果如今就摆在这里。所以，请告诉我，除了我所了解的，李泽言还做了什么？”

　　“时间观测所的一些特殊事务，需要李泽言先生用穿梭时空的evol去处理。”

　　我轻轻点头，问：“这是你们的交易吗？给我换一个容身之所的交易？”

　　“是。”

　　“从很早就开始了吧。”

　　“是。其中一个交易内容就是，如果他在其他时空遭遇不测，您就由我们观测所庇护。”

　　“那他在不同的时空的时候，和我一样，会感受到强烈的不适吗？”

　　“……这个我们不清楚。但是李泽言先生的evol确实非常罕见，穿越时空，是个了不起的能力。”

　　“你告诉我，他到底动用过多少次穿越时空的evol？”

　　时间轴上方的名姓变换成“李泽言”，轴条如扇展开，向三个维度延展，撑起一个立体的方形空间。那些微小的刻度凝缩成点，上面密密地跃起无数细线，伸向未知的时空刻度。那是切割灵魂的天罗地网，每一根线都锋利地泛着冷锐的光芒。

　　触目惊心。

　　我想起他总带着我频繁地更换避难所，或许是与这有关。

　　“过去之所以成为过去，有其必然性。虽然您的行为成就了必然的过去，但是仍对时间线有所干扰，甚至导致时间线的分裂，这违反了时间观测所的原则。”真是个冷血的老头子，至今还在重复他的教条，妄图给我定罪。

　　“真是个死结啊。”我听见房间里响起警报，像是炉上煮沸的开水，蒸汽冲出窄小的壶口盖上的空隙，滋滋尖利地叫。

　　所长说：“这里是evol能量屏蔽室，您这样做是徒劳。”

　　我拿袖子蹭流下的鼻血，笑了一声：“您说我这样，算不算狗尾续貂？”

　　所长不回答。我感觉喉咙也黏腻腥甜。温热的血从口中呕出，我赶紧低头拿手捂住。血就一窝汇在掌心，又满溢了，从指缝里汪出来，淅沥沥地滴落。我从未想到自己有这么多血可以流。我咳着笑了一声：“我真是没用。”

　　警报还在响。但它逐渐眩晕了，像照片处理时的色散，分裂出声音的远近来。

　　所长看了片刻，还是拧动手环，低头语音命令：“呼叫医生。”

　　医生来时，我的意识已经涣散，只能听到凌乱的脚步声，和口罩捂住的低声交谈。我看见天花板，观测所的天花板一片雪白，上面没有灯光像水波，因为那不是真的建筑材料。极盛的光和极沉的黑暗交替压下来，眼前的白好像是晚上被月色照亮的雪地。

　　我一直以为，是那天从窗户里射进来的狙击手的子弹，那颗嵌在他肺叶里的子弹，我以为一切悲剧只源于此。我没有怀疑过一条刀伤为什么能让他终日昏睡，我也再没有机会询问，最后那颗子弹射来时，他为什么没能暂停时间躲开，以及一直流的血，为什么止不住。

　　真是奇怪啊，无论我回溯到怎样的过去，我们之间的关联被割裂，被重新拼合塑造，无论多少次，无论我们之间的经历破碎成什么样，他都逃避不开他此生做过的唯一一件蠢事，就是和我在一起。

　　于是，就像经年累月的爱，终于成为要命的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