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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之其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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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之上,依旧云飞雾扰,天宫亭台,壮丽辽阔,气象万千,配合着声声的朝颂之语,显得颇为祥和。
然而,这祥和之后代表着的那份明争暗斗的喧嚣气氛,却依旧不曾减少。
而他刘沉香,也是这样的喧嚣中,游弋其中的一员。
司法天神的位置,依旧是在玉座二阶,傲立与众仙面前,而所立之人,较之与几十年前,又是另一种气势。
尽管他们之间,流着相同的血。
低头听着上位之上,坐在玉帝身旁神态自若的外婆依次发下的号令,沉香的心里,却不免有些好笑的感觉。
不论是舅舅,还是外婆,似乎杨家的人,对于演戏一行都颇有心得,当然,这必须除去了他的娘亲在外。
眼前的外婆,神色依旧那样的淡雅,那样的雍容,就好似根本不受三日前知道真相后的那份恼怒的愤恨,想来,对外婆而言,此刻只愿自己不会碍了儿子的大事,如此的演技,倒和舅舅,相似异常。
袖中,一本文书正落在袖底,那上面,记载着几个时辰前地府的异样大变,血湖消弭得只剩下了一半大小,血湖凶魄同样得也消弭了不少的怨气的事实。
而着一切,他纵然没有料到其中用意,却也知道是谁而为。
舅舅,当真是天地间难得的英雄啊。
那血湖下的厉魄,便是他刘沉香,也自认没有能力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消弭下分毫,而那个人,竟一出手,就净化了一半血湖凶魄。
[司法天神,本宫日前闻说,华山附近的华阴郡附近有妖魔出没,其力之强,震撼天庭,此事你需全力调查,且先放下手中杂务,交由本宫亲自代理,你即日下凡,将此事好生查个清楚。]
瑶姬那委婉的声音传过耳旁,听在众仙耳里,不过是一场小事俗务,而在沉香耳中,却有另一番涵义。
唇角笑意微露。随即又隐了过去,沉香心头冷冷的笑了笑,随即应声而出。
[小神遵旨!]
如次,便有了下凡的正当借口,便是下了凡去,也不会有人太过心疑,即为他和舅舅的商议争取了时间,也不会让人发现自己下凡的真正意图。
上至玉帝,下至老君,也不会有人知道,一个知道了真相的外甥和母亲,会为了自己的亲人,做出怎样的事来。
天官高昂而尖利的声音大声宣布着退朝的语调,众仙纷纷退去朝堂后,沉香垂步走到了曾经舅舅持久站立过的天柱之下,默默的握紧了拳,一个闪身,飞往了昆仑玉虚洞。
昆仑雪山,素寒清冷,贯彻着华美的银雾冰松,绝尘而冰冷,傲然而不失。
落在洞前,沉香的神思不由得又想起数日前在此处时的情形,那个时候,若眼前出现的人不是舅舅,那么他的心里,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触?
轻推开那洞门,洞里摆设依旧那样的熟悉,看在眼里,虽然痛心,也不似从前般让人欲死不能。
洞中空无一人,这样的状况,他自是早已经料到,舅舅既然去了地府,毁了血湖,那么对于地藏菩萨,必有一番话说——更何况,还有四姨母。
轻叹一口气,沉香在洞中四处探勘一番,却无意间发现,那洞中竟有一个与昆仑雪洞般同样的小洞,一层连着一层,四处有结界封存,显然是舅舅亲自下的封咒。
而洞中是什么,他现在已经不愿去查探什么,自己舅舅的个性,他如今是再了解不过,有些东西,他无法从舅舅那里知得完整,而舅舅,也自不会全部让他知道。
脚步从那小洞的洞口移开,有踱到了那一大柜子书的前面,随手拿下一本,默默的坐下看了起来。
现在的他,竟也有了这样的习惯,但有空闲便手不释卷,哪里还有当年在刘家村河边,那个吵着嚷着不喜欢念书,只想当个土财主的少年模样?
只因为,现在的他,再没有什么可以输,也再也输不起……
洞外的雪,从来不曾停过,而这高岭之上,鲜少而至的脚步声,却覆盖不住这雪落的声音。
自然,若是一大群人的脚步声,那么就更逃不出这司法天神刘沉香的耳朵。
当哪吒的手推开那洞门的时候,先被吓了一大跳的人,反是哪吒自己。
原本以为空空的洞府,却忽然有一个人坐在那里,却叫人如何不惊?而哪吒,集合是下意识的放出了乾坤圈,正准备向洞里人头上砸去的时候,已经被身后的杨戬一把抓住,再动不了分毫。
[小鬼,睁大眼睛看看,那是你兄弟!]
轻笑一声,杨戬劈手夺下哪吒的乾坤圈,目光看到沉香手中那一本看了半本厚的书,忽然却是轻轻一声,冷笑了起来。
[沉香……虽然你现在做事确实长进了不少,可是那些个爱耍小聪明的毛病,却没怎么改么。]
摇了摇头,他上前,将沉香手中的书取下,随手翻了翻,又放到了书架上。
[你四姨母来了,也不去见见?]
沉香面上微红,连忙笑嘻嘻的跑到了洞边,见着龙四,忙扶着她进洞,老老实实的合上了洞门。
洞里,小玉见沉香似是理亏,心里更是好奇杨戬适才没头没尾的话,忙拉了拉杨戬的袖子,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神色间满是疑惑之色。
[舅舅,您说沉香又耍小聪明,他又怎么耍聪明了?]
杨戬笑而不答,看了沉香一旁窘住的脸,也不多话,只是笑了笑,道:[想知道?你自己问他。]
说罢,唤过了哮天犬和谛听,独自往小洞处去了。
见着杨戬离开,竟不再留只言片语,不单小玉,却连哪吒和龙四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见沉香竟也不多做解释,不由得都纷纷向那书架上,杨戬随手放上去的书涌了上去。
而沉香,却是独自一人,跟着舅舅的脚步,走入了适才疑惑过的小洞。
洞中,杨戬见他进来,也不说话,目光随即转移到了面前正在熊熊燃烧的鼎炉之上,神色间依旧是冷漠的孤傲。
倒是沉香,在进洞之时,却有些震惊的呆住了。
[这是……老君的炼丹炉?!]
相教于杨戬,沉香对于此炉,影象却是深刻较多。
毕竟,他曾经在废了一身功力之后,被藏在了这炉底之下,当时又怕又怒的情绪如今在记忆里随已经是镜花水月,想起时也仅仅只是付诸一笑,想起更多的则是舅舅当时的苦心与关爱。
而此刻,这曾经包含了他的怨,他的恨,他的悔以及痛思的鼎炉,出现在了舅舅封印住的小洞中时,给他的震惊也是无法言喻。
[是啊,炼丹炉……]
杨戬注视着那精致的鼎炉,想起老君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心头的冷漠笑意又起,淡淡的声音里,也有着一种近乎于嘲弄的冷意。
[想来,道祖若知,这炼丹炉到了我手有去无回,想必定会恨我入骨吧。]
沉香静看着舅舅那熟悉的邪魅神情,心只老君定然已经见过了舅舅,心中不由担心,可那些不确定的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来。
杨戬一生傲于天地,对力量,对权势尤其倚重,那并非贪恋,而是在于一种绝对的自信。
对于力量,披靡三界的二郎真君从不将人放在眼里,于权利,曾经的司法天神崇高之至,上及九天正神,下及阴曹地府,无人敢公然与抗。
而舅舅,就是利用这手头的两样东西,守护了自己的家人,亲人,兄弟,爱人,设置了那样一个庞大而悲惨的局,独自飘零而去。
而眼下的他,依旧是从前的性子,比从前更强的能力,甚至于——权力。
神王伏羲唯一的传承者,便是以这个身份重回天庭,便是玉帝,也需恭三分,敬十分。
这样的一个人,虽然为自己的亲人们打开了心防,却不代表,他会改变那份傲骨,那份坚忍的心志。
沉默不语中,杨戬静看着外甥,许久终是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回转了目光。
[沉香,你终究还是太小。]
回头看向那鼎炉,杨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冷冷的开了口,问起了适才沉香看书的情形。
[可有什么发现么?你适才……趁我们入洞之前,换了正在看的书。柜上那本你自是没看多少,可我案上的神咒,你可有所参悟么?]
沉香面上微微红了红,头一次,说话竟有写发起窘来。
[舅舅……我,我怕您不愿我看那神咒的……是我卤莽了,那神咒,应该是开启洪荒之境的咒法吧,可惜,当年在水镜里看到了重华宫曾经出现过这样文字,我却没有多去研究,现在,就只知道一两分而已。]
杨戬听罢,却并不看他,唇表隐隐有笑,却背过了身形,不让外甥看到。
显然,他这个成长了不少的外甥还是没有猜透他问话的原因。
[便是我不对你讲,你看了那神咒,也没什么不对之处……只是沉香,为大事者,行事之时需好生注意细节与破绽!若我说,那神咒文本是我专程放在那处由得你看,你又当如何?]
话一出口,沉香当即无言相对……
原来自己较之舅舅,终究还是差了不少,想来,舅舅并非是责怪他偷看神咒一书,而是责他做事不慎,让才一进洞的他眨眼间看到了破绽。
深深叹了一口气,沉香的左眼中反而露出一丝欢娱,而杨戬依旧深沉的话语,正缓缓的飘了过来。
[你需记住,凡事不能以自己的眼界来决定所处的情况与境地,有很多时候,你自己认为没有破绽时,对于别人来讲,破绽却是一眼则明。你适才看了神咒之时,却不去看看,我那文案上可曾下了法术?沉香,有很多的事,看似很小,实则重要之至,明白么。]
沉香心中温暖,想起的却是舅舅化为父亲那三月,这样的教导与训诫,原是他这一辈子也不敢在奢望的梦想,如今却近在眼前,如何叫人心中不感慨,不欣慰?
杨戬见他沉默,不再说话,将鼎炉上封印检查之后,轻拍了拍沉香的肩膀,温言而笑。
[罢了,现在说这些你这孩子也不一定能马上改掉,且随我来,有些事,我想问你。]
洞外一群人此刻正围着沉香适才的那本诗集好奇的看着,怎么也看不出个端倪来,见着两人出来,一个面色冷淡若常,另一个,却是低垂着头,神色恭敬,却没有什么黯淡之色,相反却隐有欢欣喜悦之色,心中好奇更甚,却不敢多问,一门心思便在沉香适才做了什么之上,却没发现杨戬此刻神色虽冷,却隐隐有些担忧之色。
伸手将案上适才沉香放回原位的神咒文本取来,递到了沉香手上,杨戬面色不变,轻抚着哮天犬的头,沉吟半晌,方才开了口来。
[沉香,你今日早朝之时,可发现那死物有何异常的行为么?]
沉香不解,不知舅舅为何忽然问起了玉帝的动向,当即如实回答,丝毫不曾隐瞒。
[这,倒是没有,那死物依旧似从前一般,什么事都交由外婆发落,外婆的演技也很好,并没有什么破绽之处……]
话到此处,却明显见到杨戬微皱了眉头,心里顿时一震,想起适才舅舅洞中的话语,心里不由得有些暗暗心惊。
有些事,也许并不是玉帝没有做作,而是自己的观察不够仔细,自认为没有破绽,如今舅舅如此一问,必有其原因,当即沉默下来,竟有些难得的不知所措。
杨戬摇了摇头,心中更是担忧,地府一行,他化去了血湖近半的凶魄业力,而那其中蕴涵的盘古神力,与那死物息息相关,如此情形,那死物不可能会毫不知情。
心中颇有些担忧之意,娘在天庭,却也是身处水深火热,而沉香,虽然有所成长,但其阅历却还是缺乏了不少,较之于当初自己游弋其间掌握那死物动向,揣测其意,反而难了不少。
[你可有把适才地府之事上报给他死物?]
虽然心中已经猜到了沉香很有可能瞒下了那奏章未报,但此刻的杨戬,却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出了口。
沉香一怔,终还是摇了摇头。
[糊涂!]
摇了摇头,杨戬看向外甥,仅说了这两个字,神色间,失望之色又起,很快却有被他自己压了下去。
[那死物与那血湖凶魄感应至深,是我的错,没有事先知会于你……你若将那奏章上报,或许还不会有事,现在,那死物,必是已经有所起疑了……]
话一出口,便是周围的哪吒小玉等人,也不由得低声惊呼,看向沉香的眼中,颇有些惊讶之色,沉香却独自垂下头来,独眼里同样也闪烁出了一丝冷光。
如今,天庭之上的那双眼睛,感应到的,是不同于这个三界和谐的韵调,而那九天之上的外婆,同样会因为他的轻率大意,而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原以为,十年的历练,千年的跟随,已经炼就出了一个与以往不同的沉香,却没想到,他终究还是如舅舅所说那般,依旧太过年轻。
杨戬此刻却不再说什么责备外甥的话,却从适才便凝起了眉梢,沉郁的神色一如往昔一般,冷定而深邃。
许久,似是想起了什么,杨戬的神色立时便是一轻,眼神里有些淡淡的神采划过,看向众人的眼中,又多了些许安慰之色。
目光看向一旁伏在腿边静静不动的谛听,杨戬唇边略略笑了笑,指间神光又起,却明明白白的指向的谛听眉额,而那谛听,却只是抬眼看看,复又温顺躺下,任由杨戬指间神光,沁入了自己的眉心。
众人无不奇怪,静看那谛听,随着那光芒的沁入,竟有一丝淡淡的咒语自它眉间升起,化入空茫,眼前众人皆是修法入仙之人,乍一看之下,竟都有些面面相觑。
那一丝金芒,正是如来所创的八字真言,竟与夕日里压那孙悟空在五行山下的咒法一模一样。
那八字真言在空中飘浮不定,眼看着就要冲出洞去,飘回灵山,却被杨戬两指一拈,甚为轻松的反抓了回来,默声封住。
[舅舅……您这是……?]
看着杨戬冷下面孔,默看着那八字漂浮的谨慎容颜,沉香心中想起的,却是夕日水镜之中,那地藏菩萨的低喃话语。
如来应世之时,因谛听能晓万物,从而封印了谛听的话语,不容他将与人言,而如今,舅舅从这谛听身中所取,莫非便是如来法印?
[佛门对这三界,虽讲求普渡众生,却往往在大事之上,犹如愚者行事,教与世人无欲无求,却偏生好图众生之利。]
杨戬静看那法印,唇边却勾起一缕沉冷的微笑。
[沉香,你即刻上天,将地府之事报与那死物,扰乱其心,明日,我将用谛听之能,超越时限,提前将那些魔物魂魄取回,说不得……要准备提前破境了罢。]
沉香点头,又向小玉刻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她好生守在杨戬身边,随即不再犹豫,双脚微凳,越上了天际。
哪吒待沉香去后,看着杨戬神色间依旧落寞担忧,心知他定是的担心瑶姬仙子与沉香安危,心中不由一动,向一旁的小玉弩弩嘴,趁着龙四不注意,竟然一个闪身,合力将龙四推向杨戬,堪堪的就要倒在地上。
龙四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撞倒,不由一声惊呼,杨戬立时惊醒,眼明手快,就势一扶,却是将龙四飘飘然的接在了怀里。
此刻的龙四公主早顾不得和哪吒生气,十几年过去,如今又逢杨戬的怀抱,却是心痛难挡,想起当初在入他梦境之时的那种苍凉的绝望,那碧草夕阳,华山禁光,无一不是她永生不忘的梦魇,在她的往后的生命中,长存不灭。
如今,他的怀抱依旧宽阔温暖,却少了一份当年的健朗,当年的他,即使取石归来时重伤覆身,却依旧可在短期之内,恢复那份三界瞩目的英姿,而现在的他,即使重塑了身形,即使依旧英俊非凡,可刘府那三年留在他身上的伤痕与疲惫,却为他掩上了些本不属于他的色彩。
如今的他,更加的苍白,更加的憔悴,较之于当初,确是天上地下。
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静靠在他的胸口,龙四的目光迷茫,看着那张有些无奈又有些落寞的面容,她的心里,尤如千刃划过。
见她哭得泣不成声,杨戬心里着实不忍,轻轻扶了他在榻上坐了,回头便在哪吒脑门上狠狠敲了一记。
[你这小鬼,胡闹也需有个程度!居然拉着小玉与你一同胡闹,你莫把她带坏了去,可赔不了沉香一个聪明善良的妻子!]
哪吒吐吐舌头,无赖的笑了起来,攀住了杨戬的胳膊,将他拖到了一旁。
[杨戬大哥,我这不是看你担心沉香那小子,想让你分分神么,再说了,四公主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又心仪你甚久,你怎么就不能接受她了?]
还待胡说,见着杨戬的手指又起,当即闭了嘴,迅速的把哮天犬拖到了杨戬面前,倒叫杨戬那扬起要敲的手,顺顺的就敲在了哮天犬的头上。
微笑着叹了口气,杨戬口中不说,却也实是知道,自己亏欠这龙四公主,着实太多,见她此刻正默默的看着自己,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触,只得走到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四公主,杨戬曾经所做之事,于己于人,都不曾后悔,只是对于你,杨戬确实有所亏欠……此次,杨戬便应了公主,不再将自己性命视为无物,夕日神殿的承诺,杨戬在此,承诺与你,可好?]
龙四听罢,连连点头,心中酸楚更胜,却轻咬着唇,不让自己再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