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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城在一年的繁忙过后终于迎来了新年。这个刚刚荣升为一线的沿江小城在春运前夕已经空了大半。无数的火车飞机从交通枢纽离开——外乡人是滨江城最主要的人口组成部分。他们年轻而充满梦想，飞蛾成群扑向致死的暗火，他们则结队涌向江水汹涌的蝴蝶湾——滨江城最繁华的部分，它是滨江城的硅谷，是滨江城的金融街。
一个瘦高的青年叼着根烟站在交管大队的门口。临到新年的蝴蝶湾虽然行人稀稀落落，但依然张灯结彩、灯肆繁华，他站在夜晚的大街上显得突兀至极，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幅褪色的油画：他的穿着似乎在赶复古的潮流，身上的衣服却显然来自那个凝固在胶卷相机中的年代。他个子很高，俊秀端正，只是面色憔悴，瘦得两颊凹陷。他穿了一件样式老土的长大衣，但那件长大衣的厚实感向人昭示着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奢侈品。
青年的脖颈上挂着一张工牌，上面粘贴了一张一寸的蓝底照片，下面写着他的姓名和工号：付潮，2308。那是老城区图书馆的工作证件，底图是图书馆的B座新楼，附加一个蓝得失真的飘着白云的天空。
付潮微微张开嘴呼出一口热气，在冬夜中凝出一片白雾。他把烟蒂撇进垃圾桶转身往大门口走去，在传达室处停下脚步，把手伸入不锈钢栅栏去敲了敲玻璃。玻璃很快就被推开，里面黄色的灯光正好映在了他的镜片上。
“付先生？”传达室里的警员连忙支起了身子，伸手去接陈苔生递过来的证件。
“是吴警官叫我来的。”
“吴队长和我说过了，”警员把证件还给他，“他在第三会议室等你呢。”
他没有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就向大楼走去。警员在他背后用不大的声音喊他，飞快地附上一句话就关上了窗子。
“付先生，您父亲的事我们很抱歉。”
付潮像是没听见一样，脚步也没怎么停顿。在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打了个寒战，在厚重的大衣里出了一身冷汗，随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付先生。”吴启胜在他进来时想要起身，后者微微摇了摇头又走过去和他握手。
“吴伯伯。”付潮发现吴启胜苍老了不少。这位警官原本看起来比自己父亲年轻不少，总是英姿勃发。他抬起头仔细看着吴启胜。这位长辈面对他的神情全是怜悯和愧怍。
“付先生，您父亲的事情，我们很抱歉。”
付潮正欲坐下，听了这句话后忽然皱起眉毛，睁大了那双原本没精打采的眼睛。他抬起身子——大腿把办公椅碰远了不少，右手猛地拍向身边的圆桌，小指上的合金戒指配合着落掌发出一声脆响。
“吴伯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他的声音忽然小了，“别这么叫我。您知道我的大名。”
纪无榘走在老城区的大街上。老城区远没蝴蝶湾区那么明亮，因为几乎没有人会在春节期间光临博物馆和图书馆。滨江城的博物馆和图书馆离得很近，只隔一个狭窄街区——它们是一个大型修道院的两部分，现在那些锋利塔尖上的十字架全都变成了扎在塔尖上的白鸽雕像，人声喧闹时看不出它是战争的遗留物，只有现在这样的时候行人的脑子里才会莫名其妙回响起管风琴的声音。耶稣在受难，战争中的人也是。
他抬头看了看图书馆，交错的惨白线条在夜幕中看起来像是堆砌的森森骷髅骨架。纪无榘身上突然有些莫名的寒意，他裹紧了身上的风衣快步走进图书馆。图书馆的大厅中开足了暖气，热得他刚走进去就出了一身汗。
他还没倒过来时差，滨江图书馆为了照顾他特地安排了个人等着他。现在那个人坐在大厅的角落里——但是显眼得很，那人脑袋的正上方就是白色的耶稣受难像。对方的脸色不算好，劳累疲乏中还带了一点不耐烦。听见声响后那名员工抬起头，纪无榘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付潮？”
沙发上的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来。纪无榘愣在了原地。付潮比起毕业那天更瘦、肤色更深。但是他的五官几乎没什么变化，纪无榘想。
付潮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他的内外眼角都很锋利，但内眼角带着内眦赘皮，让人看不到他的泪腺，眼尾几乎像是被拉长过。他的眼皮好像一直很重，连带着细窄的双眼皮都不明显。现在他的眼睛好像更大了。
“你认识我？”付潮好像有点讶然，微微眯着眼打量着他回想。最终他清了清嗓子把身上的摇粒绒外套穿好，拿起工牌和手电筒领着纪无榘往楼梯间走，“走吧，老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