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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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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总能浇熄人们的睡意。
一切都是闷热的,闷的令人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的燥热与烦闷。陆栖猛然睁开眼,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感觉让他的大脑仍旧一片混沌。梦里有朦朦胧胧的火光,蒙蔽视线的黑烟,妇孺的哭喊声,吱呀摇曳的楼梯,破空的剑刃,摊开一地的血泊,总归不是个好梦。他索性掀开被子,顺手扯了扯衣襟,被汗浸透的布料粘腻地贴在肌肤上,竟让人有些无法呼吸。他不由得联想到客栈对面那家包子铺的蒸笼,掀开蒸屉的一瞬间有白茫茫的水汽扑面而来,同样闷热却带着面食特有的香软气息。
打更声自窗外传来,尾音拉得悠长,有隐约的回声在小镇的边缘晃荡着;窸窸窣窣的细小响动淹没在“天干物燥”的吆喝声中,连同那盏灯笼,橙黄色的火光拢在薄薄的纸后,连火焰的轮廓都看不大真切。
于是陆栖转头便掐灭掉“点起煤油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想法,面对这闷热与望不到边的黑暗,他不由得长叹出一口混浊的气,起身站在窗前。
打更人从窗下走过,像是有汗顺着他的额头滴落,他停下脚步去擦。困意又慢慢地席卷而来,陆栖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却注意到打更人手上灯笼的火苗诡异地偏了方向,下一秒又借着纸的掩护慢悠悠地荡回来。打更人好像并未在意这个异常,踢了一下路边的石子儿,拐个弯不见了。
对面楼顶,一个包裹着宽大黑袍,头戴带黑面纱的斗笠的黑影一闪而过。几乎是下意识,陆栖一个侧身从桌边闪开,听得一声脆响,似乎是木头断裂的声音。他翻身躲过四散飞溅的木屑和木块,想也不想便伸手去够原本挂在墙上的剑。
铁剑破空嗡鸣一瞬,陆栖正好抓住了剑柄。下一秒,反射着银光的剑刃直冲他脖颈刺来。他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一剑,反手抽剑出鞘;陆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将眼中些许混沌与茫然收敛起来。对方的剑招又狠又准,次次冲他命门而来,他攥紧剑柄晃身格挡,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将闷热的空气搅了个稀碎,一时间两人竟不分上下。
对方虽然出招狠厉,从气息来判断却是底盘不稳,陆栖手上拆招不停,抓准了对方脚步有所退意的一霎那,一记扫堂腿快准狠,直接将对方撂倒在地。陆栖大步上前,伸手想要掀掉来人的斗笠,猛然间却有什么粗糙的东西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硬生生擦出几道血痕。他定睛一看,竟是先前四散的木桌碎片,此刻它们诡异地聚拢,在对方的操控下呼啸着向他飞来。陆栖咬牙闪躲,一脚踏在墙壁上,提着剑反冲向对方。对方操纵着木块同样向他冲来,几番刀光剑影间对方硬吃了陆栖数剑,而陆栖身上多处擦伤,甚至有尖利的木刺深深扎进了他的皮肉。
战斗仍在持续。陆栖借轻功从窗口跳上街道,来人不甘示弱,带着战斗中砸毁建筑的砖瓦碎片,气势汹汹地一路追赶。陆栖借轻功在镇内房顶上四处蹿跃时他突然想到大概要赔偿客栈银两,但对方显然不会留给他认真计算的空间,铁剑斜砍至陆栖右臂,他有些吃痛,原本捏紧剑柄的拳下意识松了一寸,对方见机立刻向他劈砍,陆栖勉强闪身躲过致命一击,胸膛却多了一条渗着血的口子。
陆栖将呼之欲出的喊叫硬压下去,一张脸却因为痛意扭曲半分。现在他才是不利的那一方,陆栖心下暗道不好,虽然他同样能操纵这些小物体使他们成为自己的战斗力,但他学术不精,无法做到抵挡剑招的同时去分神。他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又生生受了对方一击,呕出一口血来。他的白衣沾染了鲜血,在胸前开出一朵红得刺眼的花。
对方见状乘胜追击,出招愈发密集,而他落入下风,眼看抵挡不及,马上命丧的当口——
“大半夜打架可是扰民哦。”
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粉色衣摆时,陆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来人轻飘飘地穿过黑袍人密集如雨点的攻击,无视了对方显而易见的慌乱,闪身到他的身后,简简单单一记手刀,黑袍人哐当一声倒下,那些瓦片木块叮铃咣啷掉下去,砸坏了不知谁家的房顶。
陆栖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安安稳稳地呼出,这时才惊觉冷汗一路蔓延到他的前额。他下意识想将剑挂在背后,但背后并没有熟悉的剑鞘,铁剑当啷一声顺着房顶滑落到街上。陆栖这时才发现他的手带了些颤抖,大抵是刚才剑柄攥得太紧的缘故。于是他干脆一屁股坐在那家人的房顶上,任凭“粉衣大侠”一下下戳着他的额头。
“你知不知道我从床上被冲击震醒的感觉啊!?”任卿顾咬牙切齿,而陆栖选择保持沉默。他在屋顶放松身心挑出扎入体内的木刺,漫不经心地听着面前人对于被吵醒一事的一通怨言,其中夹杂的几句关心或许没能落到他的耳朵里。
“师父,我想他是冲你来的。”这句话硬生生将任卿顾还未出口的“小兔崽子赔我的美梦”噎了回去。他甩了陆栖一个眼刀,伸手揭开昏倒一侧的黑衣人的斗笠,一张苍白却清秀的脸显露出来。
“女孩?”陆栖和任卿顾对望一眼,“似乎不是上次那群乌合之众作为。”“那铁定也不是上上一波。”任卿顾眨眨眼,掰着指头一批批数过去,而陆栖稍微翻看了一下少女携带的随身物品,竟是除了那把剑别无他物。他不经意间撩开少女脖颈后的碎发,指尖却碰触到奇怪的异物,似乎是圆润的小虫。陆栖将少女翻了个身,果不其然,在其后颈处发现一只硬壳边缘泛着诡异紫光的....金龟子?
任卿顾掰了两轮手指头没掰出个具体数目,眼神四处乱飘,余光却瞟到少女后颈处那只虫。他当机立断立刻将数字一类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和陆栖蹲在一起瞪视着它。
“师父.....你挤到我的伤口了。”他刚刚扯下一截裤脚草草包扎了事,任卿顾和他一凑近牵动了凝固的血痂,陆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陆栖,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任卿顾的脸上一片凝重,粉衣大侠收敛了惯有的轻率与吊儿郎当,一双桃花眼里流露出的严肃让陆栖也失去了开玩笑的心思。
任卿顾抿了抿唇,伸手捏死了那只诡异的虫,扶起仍旧以不雅姿势趴在地上的少女,“回客栈再说。”
客栈内。
任卿顾趁着夜色修缮好了损毁近半的房间,陆栖揭开布条上了些药,刚刚包扎好就看见任卿顾一张俊脸在他眼前放大,不由得向后一倾,险些垮了身形向地板倒去。
“刚刚那个是魔孽一派特有的蛊虫。”任卿顾挺了挺背,“专门夺人神志,简单来说就是取人做傀儡。”
陆栖点头。他对魔孽一派也有所耳闻,靠着邪门歪道作恶的门派,是不少仙教中人的眼中钉。
“他们也会对你出手?”
“拉拢为师不成就想杀了为师呗。”任卿顾笑得眉眼弯弯,陆栖心情复杂又无语,在开口损他和开口损他间选择了第三个,沉默。
“那这小姑娘应该是被操控的?”
“没错!不愧是我的乖乖徒弟,脑子真灵光!”陆栖选择性地屏蔽了后面两句话,“那就先等她醒来再问问吧。”
君婉勉强睁开了眼。她觉得全身浸泡在疼痛之中,动一动手指都似是千刀万剐。本应温热的血经过一晚上早就结痂,但剑伤又怎会好得如此迅速。陆栖和任卿顾站在她的两边一通盘问听得她一个头两个大,但仍然打起精神一一回答。
她可记得昨天自己莫名其妙跑过来把人家打了一顿的事,现在不回答人家,好像…不太人道。
“…所以说你什么也不知道?”陆栖双臂环胸,定定地望着躺在床上的君婉,对方点了点下巴以示赞同。
“师父,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放了她呗。”
“…您不先治疗吗?”
“啊对忘了忘了。”
君婉嘴角抽搐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