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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同府的来信 ...

  •   时值大暑,蝉鸣聒噪,暑气蒸人。

      晌午时分,言雪院正房门口的两个丫头坐在小杌子上,因为困意上头,此时脑袋一点一点的,院内静悄悄的。

      忽然,院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小丫头闻声连忙止住困意抬头匆忙站了起来。

      一个穿着青色素麻褙子的侍女快步走进了院子,站在正房门口轻声问还有些迷糊的两个小丫头道:“大姑娘正睡着?”

      小丫头们还没来得及回话,西梢间内先传来一道轻柔温和的声音:“可是阿芜姐姐?祖母要找我吗?”

      豆绿色竹叶纹纱帘被人里头掀开,从正间内走出个面容清秀温婉的侍女来,见到阿芜微微屈膝道:“阿芜姐姐,姑娘刚起来,这会儿正在洗漱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阿芜见到她便浅笑道:“是大同府那边来了信,长公主叫大姑娘过去呢!”

      阿酥听完连忙道:“姐姐稍后片刻,姑娘马上就收拾好了。”说完,她便退回了房内。

      阿芜点点头,用手轻轻扇了扇额上冒出来的汗珠子,她一路急走过来的,背上都生出些汗来,此时衣物贴在身上极不好受。

      门口其中一个小丫头叫小果的,见状连忙拿起自己手里的蒲扇给她扇风,小声奉承道:“阿芜姐姐一路走过来热坏了吧!”

      阿芜笑着抱怨道:“这几日天气热得很,哪日能降场雨来凉快凉快就好了。”

      阿芜与小果正聊着,转头看到了东梢间窗前长势良好的石榴树,不禁赞道:“这石榴花开的真好。”

      “已经种了八年多了,年年中秋的时候,树上都能结出好多的白皮大石榴,可甜了!”小果高兴的看着树上那些星罗棋布的白色石榴花,喜滋滋道:“今年中秋又能结不少呢!到时候摘了石榴请姐姐来吃!”

      她说的是客套话,年年中秋时候,廖初雪都要摘满满一篮子大石榴送到长公主的雁留院去的。

      阿芜闻言,脸上的笑意却僵了僵,小果没有注意到,仍憧憬着中秋吃石榴月饼,饮桂花美酒的热闹场景。

      廖初雪在西梢间内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对话,急匆匆的穿了件柳黄折枝花百褶裙,套上了一件月白山茶如意纹府绸褙子,就往门外走去。

      身后的阿云见状连忙将人拉了回去:“哎呦!我的姑娘,头还没梳呢!”

      廖初雪被阿云按在了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阿云的脸道:“简单点儿便好。”

      阿云应着,手指飞快的给她挽了单螺髻,又拿了两只真丝海棠缠花给她插上。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廖初雪便带着阿云出了门,一边同阿芜往雁留院走着,一边试探问道:“阿芜姐姐,祖母这么着急叫我过去可是信上写了什么?”

      若是平常大同府那边来了信,祖母是不会通知她过去的,毕竟这些年来,她的亲生父母从未写信过问过自己。

      阿芜迟疑了一下,才面带忧愁的皱眉道:“老爷信里说给您做主定了门亲事,长公主看了信不太高兴。”

      廖初雪闻言停下脚步,转身面色凝重的看着阿芜问道:“可知道是哪家?”

      阿芜轻声道:“好像是大同府的罗家,再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了,大姑娘一会儿见了长公主再好好合计合计,您到底是长公主养大的......”阿芜不忍心再说下去,信里说已经过了文定,大约是不好转圜了。

      廖初雪呼吸一滞,她站在游廊下,只觉得庭院中央的阳光太过刺眼,廖初雪顿了片刻,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身后的阿云终于反应过来,惊道:“大同府?那么远?!”她紧紧的盯着阿芜,似乎想要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

      阿芜却不敢再说话了,廖初雪的脸色实在不大好看。

      阿云慌张的看了看阿芜,又看了看廖初雪,心下微沉,却抿着嘴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一路沉默的走到了雁留院。

      进了正房,一股带着果香的凉气迎面扑来,廖初雪渐渐冷静下来,脸上带着笑意往西次间走了进去。

      西次间内,华阳长公主穿了件葡灰薄纱直领对襟无袖褂,正靠在绿织银云鹤纹大迎枕上,低头思索着什么。她身前摆着一只黄花梨木冰鉴,冰鉴正往外沁着冷气,似是新换上的冰。

      华阳长公主今年五十一岁,在这个人均寿龄三四十的年代,她已经算得上高龄,平时更应注意保养,可长公主性子焦躁,更耐不住热,年年夏季都要因为贪凉而病上一两回。

      廖初雪朝她行了礼:“祖母。”她招手叫来旁边站着的杜嬷嬷,叫她带人把这冰鉴抬远一些。

      华阳长公主自幼是出了名的娇纵不好伺候,如今年纪大了性子更是古怪,这些下人往往不敢忤逆她的吩咐,也只有廖初雪的话她还肯听听。

      华阳长公主见她派人把冰鉴挪远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用手捏了捏眉心,叹气道:“过来吧,阿芜应该与你说了个大概,你再仔细看看这封信。”她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

      廖初雪接过,半坐在罗汉床上看了起来,读完信后她终于看向了华阳长公主,轻声道:“祖母,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

      华阳长公主闻言,眼底升起了阵阵怒气,她坐起来拍着梨花木小矮桌骂道:“这个逆子!过了文定才写信过来!这哪里是要与我商量的意思?!那大同罗氏不过是个边郡将门,他讨好人家也就罢了,居然还把你送与人家结亲!”

      廖初雪低着头不说话。

      华阳长公主撒完了气,才对廖初雪道:“你父亲这是生生把退路都堵绝了啊!你......”华阳长公主看着她黯然道:“你可怨我没有早早为你打算?”

      到了此时,廖初雪已经大概知道了祖母的态度。

      罗氏是大同的地头蛇,父亲为了官位稳健与其联姻,祖母心里未尝不认可这样的做法,只是她一边恼怒父亲未曾与她商量,一边又知道这事有些对不起她,便要演出场戏来,好叫自己心甘情愿的接受这门婚事。

      想到这里,廖初雪摇了摇头:“我知道祖母是为我好的,只是没想到,”廖初雪苦笑道:“原来父亲早就为我安排好了。”

      华阳长公主是先帝的嫡长女,自幼娇生惯养长大的,性子也有些跋扈不讲理,年少时和底下的弟妹闹得厉害,人品差到连亲弟弟嘉帝都不待见她,以至于嘉帝上位后,没了先帝庇护的华阳长公主为免被人记恨陷害,直接从汴梁搬来了洛阳,多年来足不出户,与洛阳的贵族世家们都很少来往,导致到了廖初雪及笄的年纪都没甚人家上门来提亲。

      华阳长公主纵然想为廖初雪寻一门好亲事,可惜她人缘太差,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些官宦显贵一听见华阳长公主的名头便要退避三舍,更不要说是与其联姻了。

      祖孙两人沉默着,谁都知道这门亲事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堂内一片寂静,屋内的侍女也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许久,华阳长公主缓缓吐了口气,又靠回大迎枕上,轻声道:“罢了,你父亲这样安排就是不许我们拒绝的意思。这些年你陪着我这个糟老婆子在洛阳也受了不少罪,你的嫁妆就由我来为你准备,算是弥补你这么多年未能伴在父母身边了。”说完,她便缓缓闭上了眼,似是不忍去看廖初雪失落的眼神,轻声道:“你回去吧。这些日子准备准备,过了七夕再走。”

      廖初雪垂下眼眸,起身行礼道:“是。”

      ——

      回到言雪院,阿云终于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道:“老爷这心是石头做的吗?!这么多年,她和夫人把您丢到这偌大的公主府不管不问的,如今竟然还要再把您嫁去大同府,那大同罗氏又是个什么东西?!丢到汴梁的亲贵圈儿里都溅不出个水花儿来!路那样远,他们怎么忍心?!”阿云说着便哭了起来。

      廖初雪不由叹了口气,拿出帕子一边为她擦拭眼泪,一边哄道:“哭什么?那罗氏好歹也是大同将门名族,哪有你说的这般不堪?”

      廖初雪一开始是有些不能接受,可回来路上就将事情想明白了,父亲如今任大同府知府,大同又紧邻北夏,年年都有北夏扰边之事,今年北夏那边尤其不太平,父亲心中不安,想要拉拢罗家也是正常,而罗氏多年久居边关,也想与中原贵族联姻以求壮大自己。

      廖初雪轻笑,不过是桩政治婚姻罢了,即便不是罗家,还有赵家、李家,容不得她拒绝。

      “那个罗三郎!我方才跟阿鲁打听过了,他之前有任未婚妻,那未婚妻因为母丧守孝三年,结果孝还没守完就因寒症去了,罗三郎因此被耽搁到了二十四岁,年纪都这么大了!老爷结这门亲事的时候,心里哪有半点怜惜你?!”阿云忿忿不平道:“要我说,姑娘您是长公主的亲孙女儿,嫁给汴梁城里的王公贵族也是不差的!”

      阿鲁是廖老爷身边的长随,这些年常在廖老爷的任地和公主府来回走动,所以和阿云也有些面子情。

      廖初雪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有些好笑,若能轻易嫁给汴梁城里的权臣豪族,她何至于拖到今日才被父亲定了亲事?

      祖母心高气傲,这些年来也一心想为她找个好人家,可是真正的顶流世家哪愿意和长公主府沾上关系,没看嘉帝和华阳长公主闹得多僵吗?就连父亲也是多年在外任官,只偶尔来封信慰问一下罢了。

      廖初雪把阿云拉的坐下,反问道: “那阿云我问你,已经过了文定,这门亲事我反抗得了吗?父亲那边我拒绝得了吗?祖母还会为我说话吗?”

      “这......”阿云语塞,眼里泪花翻滚。她的孩子早夭,后来丈夫又患恶疾去世,这么多年来服侍廖初雪长大,早已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儿亲人,所以看到自己放在心尖尖儿上的人被其他人磋磨,心里很是难受。

      说到底,阿云只是和大多世族一样,看不起边郡武将世家罢了,又因着她大半辈子都在洛阳城里过活,一时难以接受将要别离故土。

      “阿云,”廖初雪语重心长道:“既然我们无法推拒此事,就要大大方方的接受。不能哭丧着脸叫人看了不高兴......你别担心,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不会叫自己日子难过的。”

      初雪朝她一笑,眉眼弯弯,语气温柔。

      好不容易将阿云哄好,廖初雪又把自己院子里的大小丫头都叫进房内。

      廖初雪坐在主位道:“父亲为我定了门亲事,在大同府......”她话还没说完,底下的丫头们都惊疑的抬起头看她。

      廖初雪被她们的表情逗笑了:“别紧张,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人都有亲戚朋友在洛阳,叫你们来就是想问问,有谁愿意随我一起去大同的,愿意去的便站在我左手边,不想去的就站在我右手边。”

      一听此言,底下的丫头们都叽叽喳喳的吵了起来,阿云沉着脸站出来道:“有什么好吵的?咱们大姑娘体谅你们才会问这一声,要是换了别家,谁还会管你们的想法?!”

      底下一个才十二岁的小丫头赶紧站出来道:“我要跟着大姑娘走,姑娘做出来的点心好吃!要是离了姑娘,可就吃不到这些好东西了!”

      阿云笑骂道:“姑娘还得伺候你不成?!”

      那丫头连忙吐了吐舌头道:“不敢不敢,姑娘吃肉,我就跟着姑娘喝几口汤。”

      廖初雪见她古灵精怪的模样,笑道:“我记得你,是叫小果吧。”

      小果笑嘻嘻道:“是。”她果断的站到廖初雪的左手边。

      廖初雪又看向身边犹豫不决的阿酥道:“阿酥,你就不要去了,你今年已经十七了,我会给你找门好亲事,临走前把你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阿酥闻言,两眼通红道:“大姑娘,我......我还是跟着您吧!”她面容白皙,此时莹莹泪珠悬在眼眶里,看起来伤心极了:“怎么就这么突然?姑娘一定要嫁过去吗?”

      廖初雪抚了抚她的乌发,安慰道:“那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我过去了肯定要忙上好一阵子,暂时也顾不上你,耽搁了你可怎么办?你模样好,又在咱们府里做过一等丫鬟,是要嫁个好人家的。”

      阿酥趴在她的膝上“呜呜”的哭了起来,底下一众丫头都被她惹红了眼。

      廖初雪见状无奈,只得对底下站着的众人道:“罢了,是太突然了些,给你们三日时间考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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