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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齐河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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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齐河县
裴温离一行七人离开大路,走偏僻小道,比预期花了多大半日功夫。
等终于见着齐河县城门时,已是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太阳余晖落在城门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镀金,把笔道遒劲的“齐河”二字衬得有几分大气磅礴之感。
由于长途跋涉,加之走的道路崎岖难行,所有人靴底都沾了厚厚一层泥,衣衫上落了不少灰尘。菡衣理得齐齐整整的发髻在赶路途中散落了几缕发丝下来,贴在侍女平素整洁又俏丽的小脸上,多少有些形容狼狈;其他不甚讲究的大男人们就更是胡子拉碴,一脸灰扑扑的了。一行人当中唯独裴温离仍然身子板正,衣襟袖口虽也沾上了杂草和尘灰,面色却仍是沉静从容。
这一行衣着富贵却行色匆匆、带着星夜赶路疲惫的奇异队伍,从城外小径钻出,慢吞吞的朝城门口走来,守城的卫兵们打眼一望,起初压根没人认出他们是什么来头,狐疑的在城门口将人拦下。
“什么人,有进城许可吗?”
其中一名随从上前道:“去通报你们齐河县县令,丞相大人驾临,叫他速速前来迎接!”
守卫们上下打量,却是不信,嗤笑道:“什么丞相,我们可什么消息都没收到。再说了,哪里的高官显贵,会打扮成你们这副穷酸潦倒的样子?”
另一人作驱赶状:“你们这些流民,鬼知道从哪座城里跑来坑蒙拐骗的?走开走开,城门要关了,到别的地方讨生活去。”
裴温离道:“是不是当官的另说,其他县城的寻常百姓要进你们城门,还需要履行格外手续不成?据我所知,江淮一带并无战火,没有特意对普通百姓加强戒备的必要。”
他语气平稳,态度又很冷静。虽风尘仆仆,略带倦色,看起来仍然有股不凡气度,倒是让守城的两位卫兵不太拿得准了。
互相看了一眼,那个要驱赶他们的守卫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了他:“放在前两个月倒是无妨,最近县府里下了通告,说这阵子要守紧城门,提防有心人进城破坏。哥几个也是依令而行罢了。这位……”
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裴温离,确实不大看得出他的来路——毕竟在印象当中,所有当官的都是高头大马,四台大轿,锣鼓喧天开道的,——但被对方气势所慑,还是提了点有用的建议:“我看几位虽然不是本城百姓,面相还算和善。这样吧,哥给出个主意,第二天开城门的时候,你们几个在这里等着,县府的师爷近两日都会在城门出现,跟他打个商量,看他肯不肯放你们进去。”
菡衣轻声道:“公子,这齐河县给人感觉不太好,咱们经过前几个地方也没有这么蹊跷的,又是劫道,又是拦门不给进。不然咱们还是给宫里传个信,让多派些人手过来跟着您……”
“先静观其变。”裴温离回她,然后对两名守卫拱了拱手,“也只好如此了,多谢两位大哥的提点。”
说罢,他在城墙边寻了一个稍微干燥的地方坐下,闭目养神起来,是打定主意就在城门外过夜的架势了。
菡衣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不远处,有股风信子香气在蠢蠢欲动。
不用猜测她都知道,阿傩若是愿意现身,这会儿八成就要上来迷晕两个把门的,然后大摇大摆跟在裴温离身后进城了。只是他死活不肯让裴温离知道他跟了来——大抵也是不想被他念叨——就只好隔得远远的气呼呼的看着。
侍女也没法,既然丞相都这么说了,也只好跟着在城墙边坐下休息。四名随从和马车夫虽然不忿,到底还是知道要以主子态度为准,不情不愿的也跟着盘膝坐了下来。
两名守卫看了看这形容古怪的一行人,又不好驱赶,又不愿冒着打扰城里那些官老爷的风险大晚上去通传一件无根无据的事情,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盘踞在那儿。半柱香/功/夫过后,看看日头到时辰了,把城门关上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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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星稀月明,一只乌鸦绕树三匝,停在县城内一处偏僻宅子旁边,发亮的眼瞳四下逡巡,仿佛聆听着什么。
宅子深处亮着灯,两道人影透过窗棂上映射的灯光,贴得很近在低声交谈。
“大人,那姓裴的竟然当真来了,线人说人就在城门口,等着第二天开城门进来。咱们是不是派几个手脚利落的,晚上去——”黑影作了个手刀下落的姿势。
对面的人影冷哼声:“疯了?他既已到了我齐河县地盘,要真在眼皮子底下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弄死了,上头追查起来,你我逃得了干系?要做,就不能明目张胆,至少也要查案的查不到我们头上。”
“哎,那帮逃荒的没出息,劫完财就跑,怎么不干脆把人弄死,一了百了?”最开始说话的发牢骚,颇有遇人不淑的愤恨,“要在路上把姓裴的解决了,还犯得着我们在这头绞尽脑汁。我就说,这些小老百姓屁用没有,成天惦记着那点填肚子的玩意,不成气候!”
“也不用慌,”对面人影深思熟虑,“我们账面上手脚做得好,他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名堂。既然打的招牌是治水,带他去河道修好的那段路看看,先应付着。”
“大人英明,早在收到线报的时候就抓紧修筑城内堤岸;剩下的地方横竖都在深山里,这么个娇贵的一品大官,肯定不会亲身到那么险峻的地方去查地形。到时候我们把他身边的人买通,里应外合把他对付过去就行了……”
“哼,别小看了这家伙,没点心机怎么做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不过也有些奇怪,听说他刚刚制止了一起宫变,立有大功;怎么还没多久,就被圣人发配到江淮来了?按理说官虽然不能再升了,在京师享福受赏还是说得过去——再多派些人疏通关系,去宫里找人打听打听,莫不是得罪了哪路权贵,圣人要暗地里把他解决掉。”
“如果真是陛下的意思,那我们当真玩些花样,……”
“就不会有人认真来查了。”
“大人英明!属下就这加紧派人查办。姓裴的那边?”
“照常进行。”
“属下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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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别睡了,县府师爷来了。”
朦朦胧胧间,有什么人在轻声喊,菡衣立时从昏昏沉沉的睡眠中清醒过来。
睁眼一看,天光已亮,她身侧的裴温离不知何时已先她一步醒了过来,旁边几名随从正小声在他耳侧汇报什么。
喊县府师爷来了的,正是昨天把守城门的卫兵之一。
他显然急着换岗下班,急急忙忙的跑来对这行人说:“师爷来了,就在城门口查看入城名册。你们几个要找他,赶紧着过去,一会他就要去衙门办公了。”说着,朝城门口方向,一个穿着靛蓝色长衫的身影指了指。
随从之一旋即起身,朝那个长衫身影走了过去,在门口交谈了几句。
就见那个身影转过身来,显出一副惊诧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的往这边走了过来。
“哎呀,裴相,属下该死,属下该死啊。”
人还没到,声音就传了过来,那长衫的男人看起来年逾五十,山羊胡在尖削下巴上长了寸余许,跟着匆忙过来的步伐一挺一翘的。
他小跑着到了裴温离面前,搓着手,先是恶狠狠的瞪了那个通传的城门守卫一眼:“放肆的奴才,丞相爷大驾光临,居然给你们这些没眼色的在城门外拦了一夜?你是哪个监官手下的?看我不禀报县令大人,狠狠治你一罪!”
无辜的守卫吓得脸都白了,分辩得结结巴巴:“师、师爷,小的只是遵令行事……”
“有眼无珠的混账!”长衫男人喝道,“还不快给我滚去把城门打开,再叫一台轿子来,迎丞相爷入城!”
他转向裴温离,低声下气的笑道:“裴相,相爷,您见谅,见谅,乡下地方人粗傻,别跟我们这小老百姓计较。”
裴温离冷眼看着这个据称是县府师爷的男人,一怒二骂三赔笑的演完了一出好戏,才道,“贵县的饶县令呢?”
那师爷一怔,很快赔笑道:“裴相,我们县令大人在衙门里办公呢,我们确实不知道丞相大人会亲临齐河县,以往京师里来的大官,那都是由我们上头的知府大人们亲自接待……”
“玖江县县令不是说给你们发了官书告知此事?”
“啊,官书倒是收到了,但我们以为张县令玩笑罢了;毕竟玖江县比我们齐河大了不止一个县区面积,您去玖江还情有可原,到我们这穷乡僻壤——”
裴温离道:“哦?本相倒是不知,何时开始官书上也能插诨打科起来,还是贵县素日处理文书往来,就是这般视同儿戏?”
他语气平稳,却叫那师爷平白落了一身冷汗,赔笑的脸也再做不出,连连作揖:“裴相,是我等轻慢了,相爷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们……我们也是,也是没有接待高官的经验……”
他觑着裴温离脸色,小心翼翼道:“属下这就去回禀县太爷,立刻来裴相面前请罪。相爷您先入城,属下给您安排一个妥帖住处,您先梳洗休息;”又赔笑着看了一圈那几名随从和车夫、菡衣,“几位大人们舟车劳顿,也请一并歇歇脚,用些点心。”
菡衣想说,我们的车马、财物都在路上给奇怪的老百姓劫了,这些东西你们要立刻差人给找回来;但看见裴温离似乎没有提起这一茬的意思,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师爷满头冷汗的立在原地等了许久,裴温离才终于开口允许了他的安排,只道:“一切从简,东西足够应付日常起居即可。地点离县府衙门近一些,日后也便于随时同饶县令商谈公事。”
长衫男人如蒙大赦,心口一直提着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下一点,忙不迭的连声应好,立马转背去安排人。脑海里对这位京师来的大老爷有了一个初步印象,口吻温和却言辞锋锐,决不是个易与之辈。
——看来齐河县这一段时日,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