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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双面 ...

  •   悦来客栈今日洋溢着喜气洋洋仿佛过年的气氛。

      原本苦大仇深,前几日被大云军半请半押进去的韦褚使臣一行,今日一扫愁云,每个人都眉飞色舞抖擞了精神,天刚泛起鱼肚白,就在客栈里忙里忙外,张罗着搬箱子收拾行李。系在马厩里的骏马长嘶,一阵阵抛起地上尘土,急不可待的喷着响鼻。

      为首的克亚立一改入境以来如临大敌的警惕神情,袖着手,站在客栈门口吆喝着让下人把他房间里的东西打包妥当,亲自盯着放到几口精挑细选的金楠木箱子里去。

      他心情大好,一双蓝色的眼珠像老鼠一样疯狂转动,片刻不停的在门口走来走去。

      他还派人给客栈里唯一留下来伺候他们的店小二打赏了几两碎银,以示韦褚人友善热忱之意;当然,这几日的住店费用是不会支出的,他表示就记在定国将军的账上了。

      他用韦褚的土语吆喝着:“快些,动作麻利点,还想不想拿后半截的酬劳了?”

      客栈里扬起一片欢乐的笑声。

      店小二在柜台后,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些棕发蓝眼的异族人,一夜之间像全体挖了个金矿一样得意洋洋;就连那几名被秦墨手下打得卧床不起的韦褚士兵,也撑着同僚做给他们的歪七扭八的拐杖,咧开被打掉牙的嘴,依偎在墙边嘿嘿傻笑。

      店小二寻思着,怎么才一晚上过去,本来还骂骂咧咧要跟大云将士一拼生死的这些蛮夷,就陡然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难道跟昨天深更半夜摸进客栈来的一个男人有关?

      店小二是起夜的时候听见楼上有极轻极轻的对话声的,那声音有点似曾相识的耳熟,觉得和秦墨将军冷沉的声线有点像。

      但咱也不敢想,咱也不敢问啊。

      他捏着那几两碎银,打定主意自己决计不要管官家的事。

      韦褚人这般闹哄哄喜洋洋的到了巳时,忽听客栈外传来整齐划一军靴立正的声音,传令兵大声高喊:“定国将军到——!”

      客栈里像群蜂一样团团乱转的人,听见这传报声忽然都静止了下来。

      抱着箱子的看着提着包裹的,提着包裹的看看收拾马具的,所有人都同时噤声,彼此挤眉弄眼,像是想笑又强忍不笑的样子。

      克亚立也立定在他那个位置上,摸了摸自己鼻子,调整了一下心态,把满脸喜色换作公事公办的面瘫脸,用店小二听不懂的本邦语对那些静止的下属们道:“沉着点,本使昨夜没跟任何人见过面,懂不懂?”

      一排棕色脑袋忙不迭点头,互相推搡哈哈大笑一下,又马上收声。

      克亚立整了整自己衣襟,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打开门迎了出去。

      秦墨依然骑在他那匹四蹄踏雪的乌骓马上,神情漠然,居高临下看着开门迎出来的蛮夷使者。

      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方的神情有那么一丝不同前日,虽仍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强横模样,但上挑的唇角和眼底拼命掩饰也掩饰不了的贪婪,让他摆出来的强硬姿态显得有些造作。

      秦墨挑了挑眉,心底隐约掠过一抹猜想。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韦褚使者有顷,对方在他灼灼目光下不由自主挺起了腰背,竭力要做出平起平坐的模样。

      克亚立自己心头也纳闷,虽然他是拿人手短没错啦,但白天这个定国将军,怎么光是不言不语的往那一搁,浑身上下就散发着泰山压顶的慑人气势?

      昨夜他分明跟他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而且同样是这张小白脸,怎地晚上看上去就很好说话,甜言蜜语迷汤灌得一阵阵的,到了光天化日,就披上一副道貌岸然国家砥柱的凶悍假面了?

      ——中原人,真是演得好一手两面三刀啊。

      纳闷归纳闷,克亚立还是谨记着昨晚秦墨的交代。

      秦墨说他作为国家重臣,白昼出现在百姓和将士们面前时定然要是一副与韦褚势不两立的模样,毕竟两国交战了这么多年,就算跟老兄你一见如故也不好表现得太突兀热情对吧;所以白天就劳烦还是配合演演戏,彼此给个台阶下,然后你们就可以回韦褚啦。只要说服你们国主送国女来成亲,还能拿到另外一半酬劳。我定国将军言出必行驷马难追,不信你看这秦字腰牌,这可是我秦家世代忠良立下铁血功勋的铁证……

      克亚立作为外邦人,来之前听闻了不少中原人狡猾至极的风声,心里也做了一些必要的心理防线。

      但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可是金灿灿的黄金呐。韦褚别说卖个国女了,卖王子都成啊——

      “克大人。”秦墨没甚温度的声音打断了他继续咂摸摸金子的舒适手感。“秦某今日前来,乃为两国和亲之事,欲与克大人进一步商议。”

      “咳,”他身侧,陵子游压低了声音,“将军,您是来谈判,不是来搞事,身段,咱们要么,咳咳,柔和点。”

      他委实心疼流影开出去的那个价格,唯恐将军把事态搅黄了,让真金白银付诸流水。

      要知道,将军虽年少成名,叱咤沙场,却天性不爱结党营私,只靠着朝廷发放的那些俸禄过日子。

      他还不肯遣散曾经侍奉过老将军的那些厨子仆役侍女,一个人撑起一个穷困潦倒的将军府。

      若不是将军已出阁的亲妹子秦若袂,隔三差五会补贴兄长一点家用,好歹把将军府唯一一辆用来充作门面的四驾马车装饰一新,勉勉强强配上了将军的品级;他们这些定国将军的手下出门,都恨不得遮头掩面。

      大概是子游话语中肉痛的意味太过明显,秦墨瞥了他一眼。

      克亚立看在黄金的份上,决定配合这个演戏演上头的将军把戏唱完:“哦?不知道秦将军的意思是?”

      秦墨沉吟片刻,勉强把面部表情放淡了些,语气听起来还是凶神恶煞:“遵本朝陛下圣意,二皇子殿下愿迎娶贵国国女为妃。二皇子龙章凤姿,器宇过人,如若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定然会善待贵国国女,共增两国情谊。”

      子游撑住了额头,这哪里是谈判,这口吻,根本是宽宏大量的恩赐……

      他有点怀疑昨夜做了一趟无用功,直到听见克亚立急急忙忙道:“也不是不成,待我回去禀告国王,考虑一下贵国的意见。”

      ……好吧,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秦墨愣了愣,他没想到这个韦褚使者前几日还横挑鼻子竖挑眼,今日这般和善柔顺,他辗转了一晚上想好的各种说辞各种局面应对,居然派不上丝毫用场。

      克亚立不耐烦的催他:“秦将军,既然没有别的指教,本使臣来中原也有些时日,这就要返回韦褚复命了。”

      秦墨不情不愿的道:“也好,秦某这便护送……”

      克亚立打断他:“不用不用,既然和谈了,咱们沿路也要看些中原的风土人情,才不枉费来大云这一趟。秦将军自可返回皇宫回禀你们皇帝,——哦对了,这次也劳烦那位贾御史了,秦将军就一并替本使臣感谢了他吧。”

      他居然还挺惦念裴温离打开双方僵局的壮举,唤下人捧了一个云纹虎脚的精致木匣出来,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根紫玉笛,“听闻贾御史喜奏笛乐,这玉笛嘛,本来要献给公主的,就转赠给御史大人。”

      秦墨目光从那雕刻精细的紫玉笛上扫过,冷笑道:“你二人促膝谈心,感情倒是突飞猛进。”

      裴温离会奏笛乐?还不就是信口雌黄,来诓骗这蛮夷,就像他屡屡设计诓骗他入瓮一般。

      但他还不至于傻到当场拆穿裴温离,扬了扬手,邻近的将士接过了那个木匣收好。

      克亚立还唯恐他私吞一般,追了一句:“一定要转交贾御史大人。”

      秦墨看见他背后,其他韦褚人已然打包好了行李,客栈前坪堆放了一箱箱整理完毕的行囊,所有人都整装待发。便连马匹都洗涮好,配上了马鞍辔头拉出了厩房,看上去竟是早已预备动身的阵仗。

      定国将军的眸子沉了沉。

      他又看了看几步远处竭力压住焦躁的克亚立。对方的表情是一刻也不想同他虚耗,像是立时就要启程般,不断搓着手,直勾勾看他。

      秦墨在马上僵坐良久。从他本心出发,委实不愿这帮蛮夷全须全尾的来,又全须全尾的离开,中途还能大摇大摆在大云国土上赏风观景。

      如果可以,他想把这帮蛮夷的脑袋全数拧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鲜血淋漓呈祭到沧珏的衣冠冢前;抽出他们的筋肉作泥,森森白骨作地砖,从大云一径铺至韦褚边境,教对面蛮夷看看,什么叫以眼还眼,血债血偿!

      静默不语的定国将军身上陡然爆发出一阵暴烈杀气,杀气之凌厉凶悍,直冲客栈内刚刚还欢天喜地的韦褚人。他们只觉一阵莫名寒意袭身,从头到脚打了个冷颤;而背后的马匹则惊惶的长嘶起来,有几匹甚至挣扎着想要摆脱辔头。

      所幸这股不见形状的杀气一发即收,就像一阵狂沙扑眼又顷刻逝去,在韦褚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前,秦墨强行收敛了自己的气息。

      他慢慢地拱了拱手:“既是克大人另有打算,又不欲秦某作陪,秦某这便告辞,静候韦褚佳音。”策马转身,“撤兵。”

      克亚立松了口气,陵子游也松了口气,只觉自己后背湿透了大半。

      围守在悦来客栈的定国将军麾下士兵,闻言列作两阵,慢慢收拢队形,向秦墨跟来。

      克亚立直到眺望着秦墨和随行车马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另一头,才跳起来,着急忙慌的催促手下:“快快,赶紧动身,迟了就来不及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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