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秋眉》晏小衫

2、一

　　景秀街戏堂子里弥漫着鱼龙混杂的气息，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再挤不进来一个人的。
　　有钱的占据着前面的茶水桌子，时不时搭着白毛巾的跑堂小子过来笑脸添上一壶，没钱的自己寻了能见戏台子的地方巴望着。谁叫这是难得的免费看戏的机会呢，还是这重安城名气越来越响的小秋眉的主场。
　　看来那宋大老爷真的是迷上这小秋眉了哦，不然怎么花这么大手笔请庆云班子来。一个茶客放下青瓷描线大茶碗，倚身向旁边人说道。
　　那是。听了这话的人眼不离台。不过当今这局势，还请得起戏的，除了他宋家，还有哪个。

　　台上亦是另一番光景。只看那台上人儿千娇百媚，满座皆安，屏了气息。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秋眉娴熟地唱着这一牌步步娇，转身，低首，轻移云步，接着便是下一句，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停顿的一霎那,满座的叫好,台下看客挂着满足的笑意,甚至离了位子探出身来.
　　丝弦欧哑，她心下黯然一恍,这其中,有几个是真冲着这曲子来的，不过是亦步亦趋罢了。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唱了这句，水袖轻杨，她在半遮半掩之间，瞄了一眼二楼最好的位子。
　　果然，那宋老爷正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旁的二姨太太笼着熏炉歪着磕着瓜子，周围的丫头奉茶的奉茶，捧盅的捧盅，一色的苏绣青绸短装装扮。
　　他们的目光，都在她小秋眉身上。
　　他的目光，是稳稳地要将她收入囊中的自得。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堤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又稳又婉转的声音，整个戏堂子回荡着这一牌醉扶归说不出的缠绵意绪。
　　罢了，就这样答应了吧，庆娘那里，四百大洋可意味着即使没有庆云班，一伙人散了也都是可得归处的。若庆云班不散，唱小旦的兰官要替了小秋眉做角儿也不过是几个月的光景就可成的。宋家是拗不过的了，眼下的战乱局势，戏班子眼见着是难捱，当戏子的被大户人家看上，依师傅的话说，正好脱离了那没有尽头的流离日子，是戏子的命。
　　呵，是命么。如果是命，命里又遇见这宋家，那，就认了吧。
　　便这般下定了心意，唱腔越发纯熟清越，她使出全部的气力和心意，要赢得每个人的吸引力和倾慕，乱花渐入迷人眼，人们只见的台上的小秋眉已经入了戏，自己的魂魄仿佛也随了那一颦一笑飞去。

　　台后上妆的杨云萱，停了蘸了满满油彩的画笔，怔在那里。
　　堂子里的喝彩声和师傅的叮嘱声都飘忽起来，耳边的锣鼓丝弦都声声响在他心上一般，满心的痛。
　　她此时的唱，已经告诉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