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日出同在》猫妖琳Zelina

1、【全一章】你与日出同在

　　你与日出同在

　　1

　　故事开始于大学里一次晚宴。

　　灯火暧昧，从肃穆庄严的哥特式大厅穹顶流转而下，和高脚杯里流光溢彩的波纹融为一体。男人清一色西装革履，女士则大都穿上了小巧雅致的礼裙，不论平日里常以怎样的性格形象示人，致意寒暄之间，都成了中世纪的绅士淑女。

　　邱希走进大厅，随手拿了一杯酒，对几个姑且算是熟识的人微笑着打了招呼。

　　他出身并不显贵，当年是凭着优秀的成绩，带着全额奖学金远涉重洋来到这里求学。虽说从小没有在富贵门庭熏陶过，却凭着极佳的适应能力和社交能力，与这所世界名校的气质完美相融。

　　聪明的年轻人，骨子里大都有一股傲气，而在邱希身上，这股傲气不仅来自32核大脑，还来自对不同阶层的世界的全息观察体验——他知道这是自己独有的高贵。

　　透过酒杯，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饶有兴致地四处游荡，直到在一个人身上定格。

　　他也来了？

　　2

　　让他目光停顿的人，和邱希一样，也是化学系博士生。可是项目不同一直没什么交集，实验室和办公区也在马路两侧。

　　不过因为此人实在是风云人物，他参与的项目进展突飞猛进，已经发了很多闪着金光的paper，连系里最毒舌的老教授都对他大加赞赏。而且他作为一个在读博士生，同时担任本科生导师，传道受业，也是很让人钦佩。

　　邱希听闻此人，不甘心地找来他写的论文通读，果然是水准颇高，气一上头，还特地去网上搜他的信息，通过时间线推测发现人家根本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如此年轻有为，任邱希自命不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服口服。

　　“希，我们该入座了吧。”一个同学提醒邱希。

　　“哦好的，不好意思，我们的座位应该是挨在一起的吧？”邱希微笑着回应，一面四处找着自己的座签。

　　于是他的神经又受到了第二次强烈的刺激。

　　邱希使劲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那个让自己又嫉妒又佩服的名字——Adrian Summers——正正摆在自己对面。

　　果然，当两个人注定有缘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给他们牵线。

　　3

　　这两位男主角是怎么相识相知又互相产生爱慕的，实在是没法三言两语说清，大抵是优秀而上进的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再加上脑子里各种激素噼里啪啦一阵分泌，天时地利人和等诸多因素共同作用，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爱情故事的开始总是大同小异，而发展却各有各的酸甜苦辣。

　　邱希不是没谈过恋爱，但尝试和外国人约会倒还真是第一回。虽说坚信感觉至上不考虑国籍人种，但毕竟家乡和文化隔着一整个欧洲大陆，新奇感和莫名的担忧还是少不了的。

　　他不确定这种担心的来源究竟真的是国籍、文化，还是什么其他的因素。

　　所以，他们愉快相处了半年多，彼此对心头的感情早已心知肚明，周围的朋友也看出二人的关系冒着粉红气泡，Adrian更是试探性地询问要不要确定下来，但邱希总是有意无意避免对这段关系做个清晰的定义。

　　朋友？骗鬼呢！

　　恋人？还是太早了吧……

　　那就算恋爱之前的dating吧。这个词，虽说翻译成中文叫约会，但邱希更喜欢解读为“暧昧期”。

　　就算死鸭子嘴硬的邱希再怎么否认专属彼此的恋爱关系，作为暧昧关系的两人也恩爱得太嚣张了些。

　　Adrian不会讲中文，总是念不对邱希的名字，于是被凶巴巴地逼着练习这两个拗口的汉字发音，终于从“出息”纠正成了“邱希”。

　　练习得多了，Adrian竟然彻底习惯了连名带姓地叫，反倒是让邱希不好意思起来。

　　“Addy，你连名带姓喊我真的很诡异啊。你这么叫，就相当于我叫你Adrian Summers，你不觉得别扭吗？”

　　“你怎么叫我都开心。”

　　“……”

　　邱希觉得在说情话这方面自己也输得彻底。

　　一不做二不休，邱希还逼着Adrian学会了几首中文歌，美其名曰要想熟悉一个国家文化，就必须会唱几首歌。

　　当这个英国大男孩操着蹩脚的英式中文硬着头皮唱邓丽君时，邱希就憋不住哈哈大笑。

　　只是笑完了背过身去，想着那一句句跑了调的“月亮代表我的心”，脸总是红红的。

　　后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Adrian总是时不时忙里偷闲穿过一个马路来邱希的实验室，帮他温习功课，看看他的实验有没有不顺利的地方，还非要指点一二，一开始邱希是抗拒的，后来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甚至还有些乐在其中，毕竟日理万机风光无限的讲师竟然成了自己的私人家教，还能时不时享受点隐藏福利，何乐而不为？

　　邱希忽然想到了一句诗，极为应景。

　　“红袖添香夜读书。”

　　忍俊不禁，干脆不忍，笑到满地找头。

　　Adrian不知道这个人在笑什么，以为哪里讲的不对或者脸上沾了什么东西，正不知所措，冷不丁被邱希揽过来抱住。

　　英国的冬天日落很早，傍晚的阳光斜斜钻进研究间的窗子，柔柔的，却照得人浑身暖洋洋。

　　如果一个天生骄傲的人情愿放下别扭的自尊，那应该就是动了真心。

　　如果一个万众瞩目的人甘心偷偷躲在一个人的屋檐下，那应该也是动了真心。

　　简直像网络小说里的情节，甜得有些不忍直视。

　　嘶，牙疼。

　　4

　　爱情是咖啡味的巧克力，不是水果糖。

　　再甜的点心也会有回酸甚至回苦的味道。

　　这已经是Adrian读博的最后一年，不仅面临毕业的各种繁琐事项，还要开始考虑求职或者寻找继续研究的学术项目，本来就以工作狂著名的他最近更是分身乏术。

　　更让邱希不爽的是，这个人有时候就像把掌管情绪的脑组织挖出来泡在福尔马林里了一样，遇到事情理智到令人发指。尤其是当自己心情不好想找他聊聊天，对方回消息的速度，总让自己产生一种有时差的错觉。

　　“明明不是直男，却比直男还直。”

　　有一次等了三个小时还没等到回复，邱希干脆关了手机，吐槽了一句。

　　之后有一次约会，Adrian看出邱希似乎心里有话，便关切地询问。

　　邱希一如往常，一边将盘子里的牛排切成漂亮的小块，一边云淡风轻地回答：“没什么啊，大概是太累了吧。”

　　“注意休息啊，多吃点东西，你看起来瘦了不少。”

　　邱希偷偷抬起眼皮，本想白他一眼，却正对上那双澄澈得如同洒满阳光的湖水一般的眼睛，本想吐槽的话一股脑都忘掉了。

　　明明一点也不帅的。

　　邱希心里嘀咕，低下头狠狠咬了一口牛肉，差点噎到。

　　5

　　可是不爽总憋在心里，就是个定时炸弹，就算感情再好，也免不了胡思乱想。

　　当邱希发现，那个本应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人，竟然有个事关前程的大事唯独瞒着自己，他彻底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和难过。

　　可邱希不是别人，是最不屑于悲伤的邱希啊。

　　悲伤难掩，却不得不掩，便成了愤怒。

　　甚至歇斯底里。

　　那天，他在化学系的common room喝咖啡，偶然间听到两个本科生在聊天。

　　邱希见过那两人，正是Adrian的学生。

　　“你知道吗？咱们导师要去伦敦了。”

　　“你是说Mr. Summers吗？”

　　“是啊，听说他收到了伦敦一个大学的offer，毕业之后要去那里任教？”

　　“你确定吗？”

　　“我也是听XX教授说的啦，他说自己想留Mr. Summers在他的项目组，可是既然收到了那么好的offer，应该不会留在这里了。”

　　“对啊，伦敦的确是个很好的城市啊。”

　　……

　　邱希脑子嗡的一声，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实验室，收拾好东西，再走回宿舍的。

　　只记得回到屋子里关上门之后，幽暗的屋子显得那么空荡荡，又逼仄得喘不上气。

　　他拿出手机，给Adrian发消息。

　　“你在哪？”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复。

　　“我想见你。”

　　……仍是没有动静。

　　“你不回复就永远别回复了！”

　　……

　　邱希把手机狠狠扔出去，摔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谁的骨头断了血管崩了心脏炸了。

　　迷迷糊糊睡着又迷迷糊糊醒过来，邱希发现远处的手机在一闪一闪。

　　是未接来电。

　　忽然手机一震，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他立刻按下接听键。

　　只听那人似乎在外面，听筒里杂音很大，似乎是在刮风。

　　“邱希，你怎么了？”Adrian声音很焦急，喘着气，像是在小跑。

　　“我没事儿，我很好。”

　　“你到底怎么了？我现在去找你。”

　　“呵，你忙你的吧。”邱希声音有点哑。

　　“邱希，你知道我今天有课的……”

　　邱希忽然抬高声音：“对啊，我没怪你啊，你可以去忙啊！你可以去伦敦，去哪里都好啊！可以为什么不告诉我？怕我拖你后腿吗？”

　　“去伦敦？……你听谁说的？”

　　邱希嗓子有点疼，不想再说下去，静静挂断电话。

　　6

　　不仅仅是刮风，还在下雨。

　　Adrian没有带伞，本来想等公交，可是打开手机看到邱希这个诡异的状态想也没想就跑出了大楼，淋着雨跑来。

　　看到落汤鸡一样的他，邱希心很疼，下意识想去抚摸一下他的头发，可他狠狠握住拳头忍住了，也顺带拍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既然留不住，也给自己一点面子吧。

　　“我知道你收到了伦敦的offer，我知道你要去伦敦了。”

　　Adrian语气少有的急促：“谁跟你说的？”

　　“谁告诉我的这跟你没关系！你要去伦敦这件事，是不是整个化学系都知道了？你的教授，你的学生。只有我，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邱希，你听我说……”

　　“正好啊，你那么优秀，去更大的城市就职没什么不好。”邱希苦笑着，“倒是我只会拖你后腿啊。”

　　“不，不是这样的。”

　　“我毕业之后就回国了，不会缠着你的。”

　　Adrian愣住了：“你也没告诉过我你要回国。”

　　“你连想都没想过吗？你果然是没担心过我们的未来。也好，我们只是dating嘛，你没有认真对待我的义务。”

　　Adrian仿佛有些生气：“你在说什么？那么你呢，有没有认真对待过我？”

　　邱希听到什么东西碎裂了。

　　像光滑的冰面，冰下却有无数潜藏的威胁，只要有一个裂痕，就会满盘皆输。

　　“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满盘皆输，那就闭上眼睛。

　　7

　　一周。

　　刷新了两人持续不联系的纪录。

　　倒不是完全刻意躲着对方。刻意冷战最是消磨心力，更何况作为忙到喘不过气的学术咖，独自生闷气这种小孩子才做的事才不是他们的作风。

　　Adrian本就身兼二职自是不用说。邱希负责的一篇研究报告提交日临近，只能没日没夜地呆在实验室，每天读不完的paper搞不完的数据，睡眠时间都被压缩到了最短。

　　持续的休息不足，加上风寒。交完作业，他病了。

　　不严重，只是很难受。蜷在被窝里，额头滚烫滚烫，四肢沉沉的，别说吃饭，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人一旦闲下来，大脑就会代替身体消耗掉多余的精力。越是浑身乏力，大脑越是鸡飞狗跳，像是在做一个毫无意义和逻辑的梦，在杂乱无章的色彩和嘈杂的背景音里，有一个人的影子却总是牢牢占据着视野的正中心，赶也赶不走。

　　而当这个人像从梦里跳出来一样，站到自己面前的时候，邱希整个人都蒙了。

　　“我今天的工作提前完成了，想去找你，可你不在实验室。”Adrian看出了邱希的惊讶和疑惑，“你实验室的人告诉我，你有些不舒服，先回家了。”

　　说着，Adrian拿着一把钥匙晃了晃。

　　“哼，我怎么忘了把我房间的钥匙拿回来。”邱希翻了个白眼，嘴上揶揄着。

　　Adrian轻轻碰了碰邱希的额头，问道：“你要吃东西吗？我给你做意大利面。”

　　“你会做饭？”

　　“当然，只是我不常做。”Adrian调皮地眨眨眼，“记住，除了家人，我只给你做过饭。”

　　邱希故意不理会这明显的示好：“你做的饭能吃吗？别让我食物中毒了啊。”

　　“食物中毒？那倒是个好主意，我就要每天照顾你，你也就没办法躲着我不见了。”

　　“我？我躲着你？”

　　邱希忽然想起这段为了学术茶饭不思的日子里，自己把手机里最分神的聊天软件全扔在了很遥远的角落，还总是开飞行模式。

　　“原来你是故意躲着手机啊？”Adrian笑了笑，眼神示意他看看未读消息。

　　邱希拿出手机，打开messenger，果然看见了一周的留言信息，全是早晚各一次的问候。

　　没有信息轰炸，没有哀求，没有责问。各式各样的早安晚安和句尾的玫瑰emoji，每天两次，从未间断，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只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满满的全是一个男孩从满城风雨的生活里，竭力挤出一点敢于沉溺于痛苦和思念的时间，小心翼翼只把温柔送给屏幕那端的人。

　　邱希再也无法故作淡定。

　　8

　　夜深了，两人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紧紧地拥抱着。

　　邱希觉得胳膊有点酸，想挪一挪身子，又被旁边的人牢牢钳制住。

　　“你松开一点啦，我不能呼吸了。”

　　黑暗里，邱希感觉抱着自己的人笑了笑，却耍赖似的死活不松手，直到邱希拿枕头砸过去，那人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微微调整了手臂的位置，腾出些呼吸的空间。

　　“邱希，”Adrian一字一顿。

　　“嗯？”邱希喃喃应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但是没有去伦敦工作的打算。那个职位是我很早以前申请的。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总之，我不该忘记告诉你的。很抱歉让你觉得担心。”

　　邱希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想听漏一个单词。

　　“但你别担心，你没有拖我后腿。有个教授想让我留下做一段时间的助手，那个项目很有前景，我早就想跟进了。”

　　邱希听见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拍。

　　“我猜，有时候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回复消息太慢了，但那是因为是因为我在思考怎么回复才能让你舒服，然后忙着忙着竟然忘了，是我不好。但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不在乎你。我是认认真真和你相处的。”

　　心跳过速，有点眩晕。

　　“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觉得难过，请告诉我，我会让你开心。我只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在乎你。我是真的考虑过我们的未来。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认真对待我们的关系。”

　　邱希很想说些什么，但踌躇片刻，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所以，就算是为了我……”Adrian声音忽然有了些迟疑，“你能不能先别回国？”

　　邱希一惊，忽然扭过头去看着Adrian的眼睛，“……笨蛋，我那是故意气你的。你，你当真了？”

　　Adrian愣了几秒，苦笑道：“你说的话，我从来都是当真的。”

　　去他的面子，去他的傲娇……邱希忽然有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冲动：“Addy，对不起，我应该听你解释，我不该直接冲你发脾气，我应该多照顾你的感受的，对不起……”

　　“邱希，你愿意正式和我在一起吗？”Adrian的声音有了一丝颤抖，“我无法想象再次失去你。”

　　“我愿意。”少见地，邱希没有丝毫的迟疑。

　　Adrian忽然吻了上去。

　　邱希忽然明白自己之前不敢正式确认关系是为什么。

　　这么优秀温柔的人，像夏天的太阳，可以照亮整个世界，真的愿意来到自己的身边吗？

　　会不会全心投入后，就会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重要？

　　于是，在与这个人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相伴时光里，毒舌的是自己，温柔的是他；别别扭扭的是自己，坦坦荡荡的是他；自己明明在乎，却把所有在乎都埋在心底，像是拒绝破土而出的嫩芽，生怕被外面寒冷的空气伤个分毫。

　　可是不论如何的自我克制，用各种方式试图置身事外，他都没法保持冷静。不管口头上有没有承认，自己这颗心早就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他，欲罢不能。

　　可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这个人，竟也在时时刻刻担心着失去自己。

　　大概每个深爱着的年轻人，心底里都有一股自卑，就算自己再优秀，也选择性地视而不见，满心满眼全是所爱的人如朝阳一般的光芒，炫目到泪落。

　　原谅这句迟来的我愿意。

　　我愿意每天都像这样和你紧紧拥抱。

　　拥抱着入睡，拥抱着说梦话，再拥抱着醒来。

　　我还愿意每天被你唤醒，一睁眼看到的就是阳光，和盛夏朝阳一样的你。

　　你知道我多么喜爱朝阳。

　　所以请永远与我的日出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