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番外 洛城花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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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幻境白虎神君因玩忽职守，致使天命鉴被盗，帝降谪其于凡间思过，历十世轮回。”
老虎吸了一口凉气，自睡梦中醒来。
他已经是第无数次梦见这个场景了，在它跑到诛仙台的时候并没有找到天命鉴，而是一位严肃的神仙，向他朗朗宣读了这一份诏书。
随后他就被推下诛仙台，失去了所有的法力，他所受到的惩戒让他不被允许喝下忘川之水，因而每一次轮回都记得前世种种，让他的内心中充满了纷杂的情绪，永远堕落在懊恼之乡，无力回转。
身边娇柔的胴体不安地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嘤咛，随后醒来。
柔荑覆盖在他的睫毛上，女人用喑哑的声音问他，“冤家，怎么不睡了？”
老虎翻身覆过去，嘻嘻笑道，“没事，想了点着恼的。”
“什么着恼的，说来奴家听。”女人水蛇腰一使劲，整个人便拧上了他的腹部，香喘连连。
老虎拍拍她浑圆的后臀，“你一哄我便忘了，说不出来。”
他们在红绡帐中醉生梦死，仿佛浑然忘记了一切烦忧。
付讫了吃酒楼的欠钱，老虎一路小跑着躲到一方屋檐下去避雨。
这里的雨季这样长，让他沉沉积在心头的忧郁也像沾了水一样厚重起来。
恍惚之间雨却转小了，他将伞推直，一脚踩进雨帘里。
很多邂逅就是在这样烟雨朦胧的、垂满了杨柳的五月江畔发生的。
当他从伞的边沿看到前面站着的一身杏红衣裳的柳五时，他什么也没想到，只是自然而来地将伞送到了她的头顶。
姑娘抬起头，头发上的水珠子顺着光洁的额头流下来，像一滴眼泪般挂在她的眼角。但在一霎之间，这乌云就被阳光冲散开来，耀目的阳光让他不自禁扭过头去。
她笑起来——真是美极了。
“多谢你，不过我有伞。”柳五抬了抬手里的伞，“是故意没打的。”
老虎喏喏地将伞从她头顶拉了回来，羞涩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啊，这个……我……我只是……只是以为你没带伞。”
“嗯，你并不像是个登徒子——这么说起来，你当是个卖胭脂的了？”柳五怕别人再误会，玉手一支，将伞打开，这是一柄蜀绣牡丹绸面的紫竹柄伞，在她手里端着，刚刚好，“胭脂郎，有缘再见！”
她像雨里落下的一朵杏花一样随风远去，老虎直勾勾看着她的身影，心中的忧愁苦恼全都不见，只泛出酸酸涩涩的甜。在雨中呆站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去闻自己身上的脂粉味，轮回这么多次，他头一次这样恼这些甜腻的气息，恨不能当即跳到沱江里去洗它个干干净净。
说是有缘再见，再见的时候已经是过了近五年了。
这段缘分拖得太长，老虎差点以为柳五已经不记得他了。
幸而她还是记得的。
在狭小的龙抄手馆子里，柳五妩媚的眼慢慢笑成一弯月，向老虎打招呼道：“唷，胭脂郎，咱们又见面了。我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夫君。”
老虎手里的筷子不自觉地停下来，他顿了很久才回答她，“嗯，娘子的记性倒好。”
“胭脂郎最近不卖胭脂了么？”柳五寒暄道。
“没有想卖与的人，早便不卖了。”老虎答道。
柳五深深看他一眼，“胭脂郎说的好笑话！”
说罢她咯咯笑起来，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老虎不知从何处借来了无名怒火，将筷子狠狠拍在桌上，斥道：“叫什么胭脂郎！我好好一个男儿，有名有姓，你却把我当女人一样戏弄！”
柳五不理他，站起来拍拍她的情郎，“夫君，吃完便走了。”
她的声音软，软得好似棉花，下面却藏了看不见的针，一字一句都刺在老虎心头上。
他明明与这姑娘素昧平生，算得再多也不过一面之缘。何以能叫他为她笑，为她怒，为她喜，为她嗔？
他突然就如同回到了逍遥幻境，看着他的主子用贵重的承天露去浇洒落了满地的桃花瓣，一边洒，一边扭头问他，“老虎，五百年又五百年，我从对琴童视而不见到如今的见不到便有些想念，我这是……动了三尸神么？”
主人连什么是感情也不知道，只焦躁地以为自己是动了三尸神——但主人仍旧乐意去扮一个同样垂髫的丫头去戏弄琴童，来换取片刻欢喜。
他陪了主人上千年乃至上万年，从来也没被正眼瞧过，主人当他是伙伴是宠物，唯独不是情人。
这里的差别很有些意思，譬如他现在一样，他把青楼里的女人当伙伴当工具，唯独不是爱人。
他是谪仙，并无府第之见，只是单纯的没动心。直到遇见这个合适的人。
如今遇到了，可对方已经有了三世良人，而除了一世一世地等柳五回心转意，他还能怎么办？
***
也不知等过了多少个轮回，终于等到了柳五向他道出名字的一天，“谪仙胭脂郎，你可真有意思啊！虽然还要投胎，却不用喝忘川水。不然你也去和帝君商量商量，免去我的忘川之刑吧？哦，对了，我名叫柳五。”
老虎盯着她的眼，盯了半天，噗哧一声笑起来，“说什么胡话呢！”
柳五也跟着笑起来，赤着嫩如葱枝的双足就冲到屋檐外的雨里去，仰着头大口喝水，杏色的身影在浮光暗影中上下跃动，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森林里，愈发衬得这间竹屋形单影只。
老虎每一世都住在这里，无论隔了多远他也会找回来，因为这里是他的第一个家。
现在多了一个因为三世情缘已尽而无处可去的柳五，这个竹屋的意义就更显得非比寻常了。
“五儿！”他从屋里取出紫竹柄牡丹面的绸伞，站在屋檐下，满心喜悦地叫她。
听到有人唤她，柳五欢快地应了一声，一下扑到老虎怀里，揪着他满地打滚。
途中滚落了四衣裳，斜去了三支金钗，褪下了两双罗袜，垂下了一层幔纱。
在情最浓时，老虎听到身下的伊人自口中极为小声地叹出一个名字——
“昌是……”
老虎在初次听到柳五名字的当天，亦听到了另一个名字。
销魂一夜在这个名字被叫出的刹间戛然而止。
他无力地起身，离开了柳五柔软的腰肢，转而点亮了桌上的油灯，静静地坐着看榻上妩媚的佳人。
终于从幻梦中醒来的柳五并没有惊慌失措，只是静静抱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有些自嘲地笑起来。
“昌是从前总唤我‘五儿’。我是妖也好，仙也好，他从不嫌弃，但现在，他嫌弃我是妖精了，见到我就跑，乃至还要娶另一位美娇娘，我……他当初为了我，盗取潮珠串来锁住我的妖气，到头来落了个坠入凡间的下场，他每一次轮回都会磨损前世的记忆，三生之后，他再也不会记得我，如今……已经是第四世了。我若也能陪他一同坠入凡间多好，总好过守了三世之后仍是一场虚空，可我又怕忘川水会将记忆磨去，从今以后就找不到他，这样的话，又不如让我一个人痴痴地等他，比两个人都忘记要好。我深陷情劫，不得解脱，方才被你一声‘五儿’唤起了心中魔障，倒是惊着你了。”
老虎随手提来一件薄衫扔到柳五面前，“是我冒犯了你。虎起誓，从此以后，待柳五必定相敬如宾。”
他好恨！
简直就是宿命的敌人，在逍遥幻境的时候，这个昌是君要来夺他主人，到了凡间，又是这个昌是君，要来夺他的心上人。
不可饶恕的妖孽！
可在这一个旖旎夜晚之后，他真的没有再动过柳五一次，无论柳五如何挑弄他，他也好比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
因为他深知，柳五的魔障再如何渴求，她心中毕竟都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名字，是“昌是”，不是他“老虎”。
这样无奈而寂寞的感情陪伴了他很久，扰得他心神不宁，甚至不愿回到竹屋。在最后一次轮回之时，他终于下定决心远离柳五。
他遥遥躲到了关外，用了十年细心研琢了一支暖玉簪。
十世轮回，过了这一世，他就可以回到逍遥幻境，做他的虎君，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如果有什么可以用来表达他对主人的歉意，就只有这支他费尽心力雕琢出的桃花簪了。
桃花簪，杏花态。
十年期满，看着手中成型的簪子他却再也无法落荒而逃。
于是辗转又回到中原，他费了十年去寻找柳五，而在他终于在涂山找到她时，也获得了一个莫名道人的真句。
千般空，万般念，三生过后，再无羁绊，奈何强求？奈何奈何？
这句子原是要给他的，却同样可以给他身边的女人，此间种种，谁能看透？
即便是在解尽前缘，算尽恩仇之后。
老虎也只能捧着酒葫芦坐倒在杏花树下，看着洛城无处不飞花的胜景，眯着迷离的眼，瞧着面前人，痴笑一声，说一句“我曾为一位故人雕刻玉簪，不过类似而已。”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口中的故人，到底是逍遥幻境里非男非女的主人，还是曾经在伞下，提着另一把伞向他笑的娘子。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番外 洛城花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