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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53章 ...

  •   “快过来吃面。”
      木洛顶着滴水的头发从浴室走出,她在浴室里磨蹭太久。能够直接感知的温度让她有些晃神,似乎是想了很多东西,但又理不出一个思绪,实则都是些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罢了。
      阿容煮了面,自己的那份已经动了筷子。木洛刚才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但水声嗒嗒嗒,听不明朗,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便没有注意。
      她随手拉了一个塑料凳子坐在茶几前,自然地将面托到自己面前,问道:“你刚才叫我了?”
      阿容点头,“听见了你不答应我?”
      面放久了,有些糊。
      “你什么时候洗澡那么浪费水了,那么长时间,面都坨了。”
      “没事,软一点好吃。”
      阿容给了木洛一个白眼,“吃完赶紧去吹头发睡觉,明天早上我和你去找刘医生。”
      木洛一口面条含在嘴里不上不下,迷惑地望着阿容,脑子里不知道想什么。
      “怎么?不想去?”阿容端起碗喝汤,毫无淑女形象,“刚才车上不说好了吗?早上过去找刘医生坐坐,你别那么抗拒,和医生聊聊有利于恢复。”
      “我有说不去吗?”木洛瞥了阿容一眼,阻止阿容的劝说继续转而和面条奋战。但又忍不住说,“阿容,我觉得我可以了。”
      可以什么不必说,俩人现在共同握着这个秘密。高三那年寒假,阿容生病住院,木洛来G城探望,晚上便留在医院陪床。从来都是安静的醒来,安静地亲身感受着自己情绪的跌宕起伏,那晚木洛在睡梦中尖叫着从隔壁小床上弹坐起来,在恐惧与惊慌中跌坐在地上,阿容被她吓醒,一个生病手术的人反而撑着沉重的身体来照顾她,一切才没有瞒住。
      “木洛,你怎么了?”黑夜中突然的声音,让木洛再度受到惊吓,突然点亮的灯光里,她眯着眼睛看着阿容从床上挪下地,她坐在地上,本能地去掩藏,逞强地说,“没事,去厕所摔倒了。”但她满脸的泪水与汗水交织,又加上俩人本身的距离不远,一切发生得太蹊跷,阿容又怎会相信她的话。
      “你刚来,我就觉得你有点怪。”阿容伸手去拉木洛,“先起来,地上凉。”
      木洛怔怔地坐着没有动,直到阿容吃力地压着身子,扶上她的肩,她突然问,“你还记得你姐吗?”
      阿容疑惑地望向她,时间是个相对概念,即使是那个时候,木洛提起的“姐”也存在在更早的时间,早到后来,其实木洛已经想不起她的脸。
      她,是阿容的姐姐,大家都叫她阿丽。木洛小时候也叫她姐姐,小时候总是黏黏糊糊地跟在她的身后,甜糯糯地一声一声叫着“丽姐”。后来,阿容的父母离异,阿容跟母亲到G城,阿丽跟着父亲去了上海,木洛再也没有见过阿丽,再也没有过阿丽的消息。
      阿丽是木洛同性之爱的启蒙,她不曾与谁交流过,但当她拥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思考体系时,她很容易就将她对应到“我为什么会喜欢女生”这个问题当中,在大家皆为幼儿时,阿丽曾在所有小朋友排挤欺负木洛时,给过她真正的拥抱。
      木洛在阿容地注视中,双手撑着地板站起来,体贴地将阿容重新扶回床上,转而又说起另外一件事,“我梦见一场车祸,我将他推了出去,车啪一下将他撞到好远。”
      她说话时,手不住地颤抖,如果不是与木洛从小长大,互相知根知底,阿容都要以为木洛不是在说一个梦,而是在说一个事实。
      阿容在听到车祸的时候,很快就想到了厉伟。厉伟长她们五岁,但死于一场车祸。木洛初中时,乘车返校的厉伟搭了一辆黑车,超员行驶,弯道时发生侧翻,全车12人,其中三人抢救无效死亡,厉伟不幸成为死亡中的一员。
      不管是阿丽,还是厉伟,大家都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姊妹,如果生活没有急转直下的意外与变化,大家会一起长大,一起见证彼此的生命历程,但没有如果。
      阿容安抚地握着木洛的手,她大概想起了有一段时间,厉伟和木洛谈恋爱的消息,虽两人都矢口否认。青春期,但凡是走得有些近的男生、女生之间,多半都会绯闻谣言四起,阿容感觉到两位朋友之间此起彼伏的暧昧与情愫,后来厉伟出事,大家也不再拿此事开玩笑。
      木洛提起来,倒让阿容有些意外。自意外发生以来,木洛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起过厉伟,偶尔有些交谈,也不过是几家人偶尔聚到一起时,大人们对一个好孩子故去的遗憾与感慨,和对厉伟父母的心疼,一带而过。
      有时候,阿容会觉得木洛已然想不起厉伟这个人,未见她提起,也不参与别人提及的话题,长大这个过程,木洛已然从他们这群朋友的圈子,走向一个又一个没有他们的圈子,她在她的新生活里游刃有余。
      “阿容,我大概生病了。”
      木洛第一次和阿容说自己的境况,她趴在阿容的身上,刚才梦里血淋淋的画面摧毁了她白天伪装好的日常普通,梦里恐怖未散的冷汗和着热腾腾的泪水,贴在阿容地手腕上,烧得她脑袋浆糊一般黏稠,平日里与木洛隔得远,多数都是电话、□□联络,她神经大条,木洛善于掩藏,所以她并没有发现木洛经历的恐怖与彷徨。若不是今晚撕裂了木洛的面具,这个人是否要独自与之奋战抗衡,死生随缘?
      在木洛凌乱的表达里,阿容抓取到了木洛的失常。她们挤在狭窄的病床上,木洛在边缘缩成一团,她无法掌控恐惧带给她身体与精神的摧残时,她如同陷入海上风暴的可怜人,抱着一根枯木,短暂而绝望地寻求生的希望,这意志似乎只有须臾,很快她便会放弃这零星的希望,转而陷入在更悲怆的浮沉中去。
      阿容准确而快速地抓到了问题的可怕性,她拽紧木洛,希望以身体可以直接感知的安慰缓解木洛萎缩的生命力,她忍住自己术后伤口地疼痛,心疼地与木洛说:“阿洛,睡进来一点。这是正常的,一切都会好的。”
      哭诉发泄后,理智回归的木洛听话地往阿容身边靠近,她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将内心的恐惧说给信任的朋友,若是自己做不到自救,就让朋友帮帮自己吧。
      “你这样子多久了?”阿容小心翼翼地询问。
      木洛睁着眼睛望着病房里黑漆漆的天花板,她脑子里不知道闪现了什么,哭诉导致的喉咙沙哑持续着,她扯着干涩的嗓子低低地答道:“好久了,一直都睡不好,但厉伟出事后好像更严重了。”
      “你刚才说都怪你?”阿容后怕地联想,猜想是不负责任的,她干脆直接问出来。厉伟的事是木洛导致的,还是说是木洛某种情绪催生的臆想?她需要确定,两个都是自己的朋友,他只看到了意外的本身,从未深究过意外背后的原因或故事,时隔多年,从木洛口中听出愧疚、懊悔、遗憾和悔恨,看到木洛字字泣血、声声折磨,她的好奇带着厚重的使命与责任,她既担心木洛的状况,又担心这是一个已经被岁月掩藏的惊天秘密,她不敢再放任自己去想,她需要知道事情的脉络,这样她才能够安心。
      木洛一动不动,刚才她脑子不清明,被梦境里的画面击破了坚强的防线,在恐惧的支配下,她奔溃地说“厉伟的死都怪她”,这是她内心深处的自责,折磨了她整个青春期,她不敢与人说,也不敢原谅自己,独自在自我设限、自我质疑、自我道德中圈地为牢。
      刚才自己的崩陷溃落,一定带给阿容很多震撼与疑惑,她不可能不说清楚。刚才神志慢慢回归时,她意识到自己将心里的秘密说出口,她竟然感觉到窒息边缘突逢氧气的及时感和幸福感,她不自觉地捏紧拳头,似乎说出口也没那么难。
      “厉伟来找过我。”木洛已经记不起当年的一些细节,回忆着去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心魔却越来越盛,一切的一切仿佛是她自我对自我的判刑,因为缺乏公证、客观的旁审,心中的负罪感逼得她只能加重刑罚的重量,以此获得某种安宁。但她忽视了自己对这惩罚的承受能力,最终在自我判决中魔怔,快要走向绝境。
      “我好像喜欢他。”木洛斟酌每一句话,生怕冒犯,生怕浅显,生怕不够让死去的开心,“不,我喜欢他。”木洛改口,若是不喜欢又怎么如此内疚与悔恨?
      “他说他喜欢我,我拒绝他。”木洛闭着眼睛,她紧张得恍惚,天花板上似乎就印着初中的那个雨夜,她从教室里出来,撑着伞在校门口找停放的自行车,厉伟给她打电话说自己来学校等她。当时他们已经在电话里争执了好几天,早恋这个问题,木洛不怕,她怕自己不够好,追赶不上厉伟已经上重点高中的步伐,她怕父母失望,给父母造成麻烦,她怕她对厉伟的喜欢更多是一种大哥哥的依赖和青春期荷尔蒙的悸动,她太早熟了,想太多的问题,设置太多的限制,但她又不是真正的成熟,所以无法在混乱、毫无章法的思考中找到一条光明的路。
      她和厉伟争吵,年壮气锐的男孩女孩互不相让,说着发狠的话,伤人的话,那个时候她占着是厉伟先说了喜欢她,所以她毫无顾忌。
      “他来找我,在学校门口,我们一直再吵。我说我不喜欢他,让他不要烦我。”忙着放学、躲雨的学生被他们的吵闹吸引,都放慢速度吃瓜,有些好事的举着伞围了过来。木洛记忆里,雨下得太大,两人撑着伞衣服都被打湿得透彻,旁边的眼光让木洛芒刺在背,年少好面子,不愿意被人围观难堪,她压低伞叶,生怕人群中有认识自己的人,第二天谣言传得满天飞。她越来越焦躁,她大声地对厉伟说:“你要不要脸啊!我不喜欢你!”记忆中,她好像推了厉伟一把,生怕丢脸,干脆连伞都顾不上打,骑着自行车逃跑。
      回忆过于沉重,连呼吸都跟着记忆高高低低,她下意识地往阿容身上靠。阿容的臂膀快要被她捏碎了,她在努力地压制住回忆掀起的翻涌的疼痛,阿容感觉到她的战栗,再一次感受到这件事带给木洛的折磨如此深刻。
      “我说谎了。”厚重的鼻音暴露木洛的脆弱与懊悔,她察觉到自己的粗暴,松了手。
      “你对他很愧疚?”阿容小心翼翼地问。
      “我让他滚,我让他去死。”木洛彻底哭了出来,泣音干涩,她湿着眸子,不敢想那气头上的话竟然一语成戳,她和厉伟从小一起长大,中间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情愫,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听不懂我说话吗?你去死啊!”
      脑子里,那个雨夜,厉伟追着她的自行车,她说着恶毒的话,冷漠地逃离,她怕旁人眼光,怕流言,怕自己没能力承担和解决面前摆着的选择,她怕父母,怕失望的眼神,怕佝偻着父母的背影,怕自己变成一个坏小孩,又怕自己不够坏。年少时,心底藏着没有被察觉的对命运的波澜渴望,不自觉,但又肆无忌惮地拿来对待亲近的人,此后多年,尝尽苦果。
      她抱着阿容,时隔多年,第一次放声哭出来。厉伟出殡,她以学习的理由没有去。邹云女士回来后和她说厉伟有多可惜,厉伟的父母有多可怜,她一嘴饭嚼在嘴里,忍了好几口气,才逼回眼泪,没有在邹云面前露出异常。
      越是隐藏,越是不知道如何去安放自己的心情,时间久了,竟然不知道该哭、该笑、还是该如何,生怕死者有知,不喜欢、不赞同、不理解、不原谅。于是自我消化,无力消化,硬扛,硬想,硬生生逼得自己不敢往前,不敢后退,更不敢站在原地不动,于是反复念想,反复悔恨,反复挣脱,反复不甘,反复悲哀。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阿容心都纠在一起,两人都被灼伤。
      太年轻,又总以为自己成熟足以做个大人。
      木洛还没来得及在青春期涌动的荷尔蒙感觉中分辨出什么是男女之间真正的喜欢和单纯的欣赏与崇拜,就先被喜欢二字圈住了挪步向前的区域,圈住了她对爱情归属的想象与尝试,她站在“喜欢”的隔离层,不能往上,最终不断陷落。
      阿容心疼地拍抚着木洛的背,这个傻子到底给了自己怎样的负担,她又是背着这份负重独自走过最年轻、最无力的年华?又是怎样的煎熬,逼得她向自己求救,对自己说她生病了,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撑得下去,还能有一点坚持下去的能量,她如何会开口?
      “这不是你的错,他不会怪你。”
      迟到的安慰,安抚不了这些年,木洛的挣扎与沉陷,阿容侧着脑袋看着哭得痛彻心扉的木洛,也不知如何是好。
      术后伤口的疼痛制止她去做拥抱木洛的动作,突然,她脑袋清明地想到木洛和她说的第一句是“你还记得你姐吗?”她当然记得,毕竟那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只是家庭的变故,小时候父母赌着一口气互相不联系,就连一双女儿都各处一地,后来父母各自有了自己的前程,倒是淡忘了一段失败的婚姻里的痛苦,只是随之淡忘的是他们各自还有一个多年未曾安抚照料的女儿,流落在世界的另一处。忘记了便忘记了,单数年龄的孩子能做什么?等到能做什么的时候,阿容跳级升了大学,去了上海,后来辗转又回到G城,姐妹俩终究没有见过。
      不知道阿丽是否也有想过自己这个妹妹?阿容忍不住猜想,木洛提起阿丽,他们有联系吗?
      阿容激动地问:“阿洛,你联系过我姐吗?”
      回答她的是更加强烈悲恸的哭声,仿佛这句话扎在了木洛的心脏上,她脑子里抓不住一个人的样子,混乱的影像在她脑海里上蹿下跳,她哭产生了窒息感,身体随着哭泣一阵一下地抽搐,她可怜巴巴地冒出脑袋,眼睛湿漉漉地绝望地望着阿容,无能为力地坦白道:“阿容,我喜欢上了一个女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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